“画师绘皮,仵作剖脏,我只解骨相。”
江墨白摘下手套,语气冷淡,“殿下若想查明真相,自该让仵作开膛验脏;若执意焚尸,恕在下不便多言。”
空气凝滞片刻,靖王突然冷笑:“良牙,把尸体送回去,命最好的仵作连夜查验。”
待护卫抬走尸体,他目光扫过江墨白单薄的身形:“阁下如此本领,不该屈居小小云州。可愿……”
“草民家中尚有八旬祖母需要照料。”
江墨白打断他的话,抱起梨木漆盒,“时辰不早,告辞。”
她转向知府,压低声音:“今日加急两桩差事,损耗三支羊毫、半盒朱砂,下月俸禄添二十两。”
知府忙不迭点头:“三十两!算上靖王殿下这桩,三十两!”
江墨白不再多言,提着灯笼没入夜色。
昏黄光晕中,她的身影逐渐缩小成一点,唯有靖王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云州,果然藏龙卧虎。
回到江家别院,江墨白只觉浑身像散了架,换下沾满烟灰的衣衫,瘫坐在炭盆边,指尖无意识着染了颜料的袖口。
“小姐不歇着?”
阿青端来热茶,见她盯着跳动的火苗发怔。
她摇摇头,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目光落在墙角的梨木漆盒上。
果不其然,片刻后,管家匆匆赶来:“小姐!老爷在正厅候着,让您即刻过去。”
江墨白心里一沉。
江承远最恨她抛头露面与尸体打交道,今日在火场当众验尸,怕是彻底触怒了这位家主。
踏进正厅,檀香混着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承远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见她进来,眼神瞬间如淬了毒的匕首般刺来。
“跪下!”
江墨白垂眸敛去情绪,顺从地屈膝跪地。
冰凉的青砖透过单薄的衣料渗进骨缝。
“江家世代书香门第,竟养出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江承远猛地摔碎茶盏,瓷片飞溅,“天天与死人周旋,传出去让人如何笑话?”
她咬住下唇,沉默不语。
“李侍郎家前日来提亲了。”
江承远突然冷笑,“他家公子虽有脑疾,却也是官宦子弟。过完年,你便收拾收拾嫁过去。”
江墨白浑身一僵。
整个云州都知道,李侍郎公子自幼就是个弱智,十几岁的人了,却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力。
“父亲,女儿听闻李家公子......”
“住口!”江承远拍案而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你置喙?李家与江家同朝为官,这婚事于家族百利无一害!”
她攥紧裙摆,指节发白:“女儿宁死不嫁!”
“好个宁死不嫁!”
江承远气得浑身发抖,“你不过是个庶出,也敢违抗父命?今晚就在祠堂跪到天亮!若再敢说半个不字,就休怪我将你逐出江家!”
说罢,他甩袖离去。
江墨白望着空荡荡的正厅,寒意从膝盖蔓延至心口。
大姐江明兰被当作未来太子妃培养,自幼习琴棋书画;
二姐江清婉早己许配给将军之子,待及笄便风光出嫁;
就连年幼的小妹,也被指婚给富商嫡子。
唯有她,像颗弃子般,被丢进火坑换家族利益。
祠堂里,祖宗牌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江墨白抱紧双臂蜷缩在蒲团上,脑中翻涌着白日火场的画面。
比起那些焦黑的尸骨,此刻的寒意更让她脊背发凉。
看来,这江家,真该早做打算了。
十月的夜,闷热难耐,忽地一阵狂风卷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
屋檐下仅有的几盏白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多时,阿青抱着一床薄被,捧着个铜手炉匆匆赶来。
“老爷明知小姐身子弱,还罚您跪祠堂,这不是要人命吗!”
阿青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
“说过多少次别哭,莫要坏了规矩。”
江墨白接过手炉,暖意缓缓驱散掌心的冰凉。
“知道了,小姐……”
阿青抹了把眼泪,气鼓鼓道:“小姐就是太好说话!上次二小姐抢走您新调的矿物颜料,三小姐故意打翻您的画具,就连厨房都敢克扣您的月例!您次次忍让,她们却得寸进尺!”
“休要胡言,隔墙有耳。”
江墨白轻声斥责,心底却泛起暖意。
自占据这具身体,原主与世无争的性子多少影响了她,再加上厌恶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她能忍则忍,却不想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天蒙蒙亮,江墨白在阿青搀扶下起身。
刚回别院,迎面撞见江明兰。
她身着月白织金襦裙,头戴累丝嵌宝发冠,腕间羊脂玉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身后跟着两个趾高气昂的丫鬟。
“哟,又去摆弄那些死人玩意儿了?”
江明兰上下打量着江墨白,眼神满是嫌恶。
江墨白默不作声,侧身欲走,却被江明兰一把揪住衣领。
“哑巴了?见了长姐也不请安?”
“姐姐的手若碰了我,可要仔细清洗。”
江墨白语气淡淡,“昨夜火场的尸臭,怕是沾到了衣角。”
“恶心死了!”
江明兰猛地松手,掏出丝帕拼命擦拭手指,“真是倒霉,一大早就撞见这不祥之人。”
阿青忍不住开口:“大小姐,我家小姐跪了整夜,您就......”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阿青脸上。
“下贱胚子也敢顶嘴!”
江明兰怒目圆睁,“来人,把这贱婢拖去马厩,没我的吩咐不许吃饭!”
两个丫鬟上前就要拉扯阿青,江墨白迅速将她护在身后,抬眼看向江明兰。
目光冷冽如霜,惊得江明兰下意识后退半步。
“长姐消消气,阿青不懂事,我自会管教。”
江墨白语调平静,却暗藏锋芒,“只是今日若是伤了她,传出去说江家嫡女容不下庶妹的丫鬟,怕是有损姐姐贤德之名。”
“哼!别以为拿名声压我!”
江明兰冷哼一声,“你和你这贱婢本就不清不楚,趁早离我远点!”
江墨白唇角含笑,眼底却泛起丝丝寒意。
“阿青年纪小不懂事,长姐何必与个丫头计较。”
她转头轻斥道,“还不向长姐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