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主卧。
周叙川在药物的作用下退了些烧，虽然头还有些昏沉，但意识己经清醒。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臂的酸麻——洛漾然枕着他的手臂，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床边睡着了。她的脸颊压在他的小臂上，苍白的皮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蹙着，眼睫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湿意。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她蜷缩的姿势。她隆起的腹部正被坚硬的床沿边缘死死抵住，随着她浅浅的呼吸，那压迫感看起来就令人窒息。周叙川的眉头立刻拧紧了。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惊动她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然后俯身，双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用尽可能轻柔的力道，将这个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的人抱了起来。
她很轻，比他记忆中似乎又轻了些，唯有那凸起的孕肚提醒着他她此刻的负担。周叙川将她稳稳地放在大床的另一侧，动作轻缓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拉过柔软的被子，仔细地盖到她肩膀以下的位置，避开了腹部。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床边，目光沉沉地落在洛漾然沉睡的脸上。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几缕发丝散落在颊边。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她盖着薄被的腹部。那里比半个月前他出差时，似乎又明显隆起了一些，像一座小小的山丘，孕育着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也承载着最深的裂痕。
指尖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替她拨开那几缕碎发。触感细腻，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悸的熟悉。
这个动作，瞬间将他拉回到那个同样在晨光中的早晨——他出差前的那天。
也是在主卧的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还未散尽。他把她抵在冰凉的瓷砖上，低头吻她。她刚睡醒，带着慵懒的迷糊，却异常热情地回应了他，手臂环上他的脖子，指尖陷入他后背的肌肉里。那个吻缠绵而激烈，带着离别的焦灼和不舍。水珠从她湿漉漉的发梢滴落，滑过她光洁的肩颈，也滴在他的心尖上，滚烫。
周叙川的眼神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停留在她脸颊的触感变得灼热。他几乎能清晰地回忆起她当时身体的柔软和热度，以及自己失控的力道。算算时间……这个孩子，大概就是在那天怀上的。
谁能想到呢？那场带着爱意和欲望的缠绵，竟成了他们关系崩塌前最后的温存。
他出差回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心似箭，点开了吕蒙发来的加密录音文件。里面清晰地传来吕蒙咄咄逼人的质问，和洛漾然那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回答：
“是，我承认。当初追周叙川，和他恋爱，就是为了报复你和江与出轨。”
“呵，我只是想看看，让你求而不得、高高在上的周叙川，被我追到手是什么感觉。谁知道……”录音里洛漾然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轻快，“谁知道一追就追上了呢？周总，好像也没那么难搞定嘛。”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周叙川的心脏。他当时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冰冷。
他立刻回家，带着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耻辱感，将录音甩在她面前质问。洛漾然当时脸上的表情，他至今记得——不是惊慌失措，不是急于辩解，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苍白和茫然。她愣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凝滞了，最终只是垂下眼睫，声音干涩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周叙川。”
没有解释，没有辩白，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那三个字，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思及此，周叙川胸口那股熟悉的窒闷感再次涌了上来，压过了刚刚退烧的虚弱。他猛地收回停留在她脸上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眼神里的那点恍惚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疏离。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女人和她隆起的腹部，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主卧，轻轻带上了房门。
厨房里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周叙川挽起袖子，动作有些生疏地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煮粥，煎蛋。他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烦躁。
洛漾然是被一阵隐隐的、下坠般的抽痛惊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主卧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照顾发烧的周冲冲冲动的偷吻，还有自己别扭的睡姿……
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刚才那阵抽痛似乎过去了，但留下一种沉甸甸的不适感，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是昨晚睡姿太差压迫到了？还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有些迟缓。这时，她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食物香气。周叙川在做饭？她有些恍惚，自从分手后，他几乎没再踏进过厨房。
洛漾然掀开被子下床，双脚刚踩在地毯上，那阵隐隐的抽痛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一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手不自觉地护住了肚子。她站在原地缓了几秒，疼痛感才慢慢退去。
她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她看到周叙川挺拔却略显疲惫的背影在厨房忙碌。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抿着唇，神情专注，却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洛漾然张了张嘴，那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想起了昨晚他高烧时自己下意识的照顾，想起了那个偷吻，更想起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由录音和“对不起”筑成的冰冷高墙。
他现在或许只是出于责任，对“孩子母亲”的责任，而非对她洛漾然本人。她不想再用任何示弱或不适去打扰他，去试探那可能并不存在的温情。她不想再看到他眼中那种冰冷的审视和疏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腹中残余的不适感和心头的酸涩，轻轻关上了门缝。她没有走出去，也没有告诉他。只是默默地靠在门后，手依旧护着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安稳的胎动，独自消化着这份无人知晓的隐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