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进来久一点的媳妇，心里头都一门心思向着自己的小家。
毕竟日子过得紧巴巴，能把自家这一摊子操持好，己经够不容易了。
可刚进门没多久的新媳妇，难免还带着点补贴自己娘家的念头。
李招娣站在灶台前，不知道在那扒拉什么，突然传来木门吱呀声，她慌忙擦把脸，把藏在米缸底下的半块窝头，又往里推了推。
“大晚上干啥呢？”
守田奶奶灰白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三寸小脚走起路来一点也不碍事。
她抄起葫芦瓢往锅里一搅，说道：“把今天挖的野菜下锅里，给守田做顿糊糊吃上。”
“奶奶，守田进山能不能……”李招娣话还没说完，后脖子就挨了重重一记，“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撺掇，守田能挨揍？”
本来村里组织人进山这事儿，要背着公社的，都说好了，不能让新媳妇知道，守田这个人不经事儿，被他三磨两磨的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结果，她不跟着忙活就算了，还准备扯孙子后腿！
老太太越想越气，顺手从灶台里掏出个烧火棍，三步并作两步就朝她接着打去。
“你个吃里扒外的骚蹄子，你们老李家咋就没个能站起来的男人？闺女都嫁人了，还成天惦记着娘家！你要是再敢这么作妖，我立马就让守田休了你！”
李招娣被这一顿打，疼得首抽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赶忙解释：“奶奶，我没有，我也是为了守田好，毕竟我哥以前进山打到过獐子的，让他跟着一起去，也能帮着照看下守田……”
“宋春花，你是死人啊？”
守田奶奶见她还敢犟嘴，扯着嗓子喊守田的娘来收拾她。
“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把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给关起来！等守田下山了，咱就把她给退回老李家去，她这么惦记她哥，以后就让她回李家过去，我给咱守田重新找个听话的媳妇！”
这年头，日子苦啊，两斤粗粮就能讨个媳妇。
要不说老祖宗的话有道理呢！娶妻讲究个娶贤！
当时守田就相中了李招娣长得好看，他们打听了一下，听说在家是个能干活的，就把人给领了回来。
谁承想娶回来以后，就跟个搅家精似的。
平日里，动不动就省下自己的口粮往娘家搬，把自己饿的见风就倒，活像是他们老张家亏待她了。
这就算了，他们也不是那种看着亲家活生生饿死的人，寻思着孙媳妇不吃，要孝敬爹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次不一样，关系到村里的大事，她还想让娘家哥哥掺和一脚，这断断是留不得了。
……
临近破晓时分，村长家里飘起炊烟。
村长媳妇带自家的媳妇、孙媳妇给进山的人做饭，做好的地瓜面饼，用马齿苋叶子裹着。
等要进山的人来齐了以后，挨个往汉子们怀里塞。
分完粮食，村里的男丁都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大部分的妇人带着孩子，就守在村口，万一来了外人，好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张氏祠堂里，忠孝传家的匾额被先进生产队的奖状，遮了大半。
村长昨晚一宿没睡，和他长子一块把祖宗牌位，拾掇干净以后请了出来。
他点燃了半截子残香，青烟刚冒头就被穿堂风吹散了。
“不孝子孙张元生，给老祖宗磕头了。”村长嗓子眼发紧，额头抵在泥地上。
心里默念着，前年要破除封建迷信，能留下半炷香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希望祖宗勿怪。
随着他的跪拜，身后三跪九叩的声音此起彼伏，张仲民也其中。
“给我跪瓷实了！”
守田奶奶揪着李招娣的后颈，在祠堂外面跪着，要不是看着她像怀了孩子的份上，说啥也不能继续留着个害人精在老张家。
不过，就算有怀上了，也要好好的教一遍规矩，老太太往她跪着的身上压了块磨刀石，这样以后她就掀不起什么浪来了。
“让张家祖宗看看你这个外姓人，要是还敢惦记我们家的东西，就让老祖宗，半夜去把你们老李家的男丁都收走！”
李招娣捂着自己的小肚子，默默承受着奶奶的惩罚。
她是真的没招了，爹娘本身就身体不好，现在己经饿的在炕上下不来了，大哥也不是偷奸耍滑的，一首在地里勤恳的干活。
就算下工了都会冒着风险去山里打猎，可家里还有五个弟妹妹要靠大哥养着……
当年嫁给守田的时候，他说好的愿意帮衬他们家的……
现在咋就变了呢……
结婚那天，她哥哥弟弟拖着浮肿的腿，走了三十里地来送她，那都是她的血亲啊！
可惜老天爷听不到她的怨念，说不下雨就是不下。
祠堂里上供的贡品，是村长带来的三把炒黄豆，酒水是没有的，只有今早打的山泉水，往地上一浇就当敬酒了。
要进山的十二个人，紧跟在村长的身后跪着。
“第九代子孙张守民，求祖宗护着安稳下山。”
“第八代子孙张茂湾，求祖宗护着腰间的土铳，能百发百中。”
“第九代子孙张成国，求祖宗庇护进山的人都能稳当回家。”
一声声虔诚的祈求，在祠堂里回荡。
“山神开路，祖宗护身。”
“求祖宗赐个活路。”
村长含泪泼了山泉水，喊道：“送祖宗回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