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没了。”
守亮把三百块钱塞给张仲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
张仲民笑着点点头,揉了揉他脑袋。
“别嘚瑟,稳当着点。”
“嘿嘿。”
“你先叫大伙儿一块上这儿来吃饭,我过去看看的。”
“大哥,下午还有啊?”守信咧着嘴问。
“应该能有一些。”
张仲民眯眼看了看天色,“但下回是什么时候就难说了,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搞的,咱们能吃一顿是一顿。”
守亮说:“嘿嘿,那我们下午就豁出去卖,咱定下来的价比鸽子市便宜多了,只要碰上个工人,都乐意掏钱买上一两斤。”
“鸽子市?”张仲民抓住他话里的重点,问道:“你去了?”
守亮被看得缩了下脖子,小声的说着。
“大哥,昨天剩下不少鸡肉没卖出去,我就拐进鸽子市里头去碰碰运气。”
张仲民把他拽到离自己更近的位置,咬着牙说:“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不准去!你是不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看到大哥生气了,守亮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头抠手。
“我,我没有,仲民哥,我就是不想把那些东西给糟践了。”
张仲民把他的下巴顶起来,问:“我让你带回村,你咋不带回去?”
守亮不敢看他,小声嗫嚅着,“我昨天没回去……”
“你呀!”
“大哥……”
“你别叫我大哥,你是我大哥。”
“大哥我错了。”守亮看他火气越来越大,都快急哭了。
张仲民看他那个死样,抬起脚来就连踹他好几脚。
“那是什么地方?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市管会的探子、吃黑钱的混混、甚至连杀人犯都有,在那儿露了脸就是活靶子。”
守亮被踹到后,委屈的说道:
“大哥我没进去卖东西,我是找里头的人收的,2块5一斤那人全给包圆了!还说以后有啥货,尽管往那儿送,他们照单全收。”
张仲民听到这里,心却沉了下去。
但还是把守亮拉起来,骂了一声:“糊涂!”
守亮小声辩解着:“大哥,我知道那儿乱,可王大海家的老屋,天天好几个人推着板车进进出出的。
一次两次还好,日子长了,左邻右舍能不犯嘀咕吗。
说不定早就被人盯上了,鸽子市那边,至少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场两清,比咱们在胡同里提心吊胆的强。”
张仲民沉默了。
老屋确实是个隐患。
之前他确实没想到这回事。
现在谁家不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突然冒出他们这一伙青壮,频繁进出这废弃的院子……
时间一长,难保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鸽子市的混乱是明面上的危险,而老屋这里,则是埋在身边一颗不知何时会炸的雷。
“2块5……他们倒是真敢收。”
张仲民松开了手,语气有些复杂。
他们这个钱收的,那卖出去的价格更不用说了,风险溢价肯定高得吓人。
“是啊大哥!都不用咱们自己去散货了。”守亮以为仲民哥动摇了,又说道。
“省心?”
张仲民冷笑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又给了他一脚。
“那是火中取栗!鸽子市的人,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今天收你的肉,明天就可能想摸你的底细,甚至黑吃黑!”
他顿了顿,怕守亮以后还不知道轻重。
“守亮,咱干的这事,是提着脑袋换活路,在外头零卖,撞上市管会,你拿出凭条子来还能周旋一下。
可要是被鸽子市里那些真正的豺狼盯上,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到时候,就不是折货那么简单了,命都得搭进去。”
“仲民哥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嗯,要是再敢有下回,你就老老实实的回村里待着就行了。”
“仲民哥,我真的不敢了,你别撵我回去,呜呜,我爹会打死我的。”守亮哭着说道。
张仲民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怕他爹揍他。
“别哭了。”他没好气的拍了他两巴掌。
“这老屋是有点危险了,到时候我再想个办法换个安静点的地方,这样以后出了事还能挪窝。”
看着守亮安静下来了,张仲民又对他叮嘱道。
“下午还是按老法子分散开,找工人多的地界,小心再小心地卖,听见没?”
守亮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大哥,我都听你的。”
张仲民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事儿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昨天满屯是不是跟你一起去的?”
“他没去,他说你不让去,自己一点点卖的。”守亮回道。
“那你怎么能说出这些道道的。”张仲民很怀疑。
“他说的老屋可能不安全,我就给记下了。”守亮又把头给低下了,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你啊,以后听话点,不准瞎跑了,听见没。”
“听见了大哥,那我出去散货了。”
“嗯,小心点,别真让市管会的按住了。”张仲民说道。
守亮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大哥!六爷爷给的条子,我按你教的,让守信写了一大摞一样的,查到了,就说是给派出所亲戚送的。”
满屯昨天也跟宋有福说好了,查到他头上一次,给他搞一些好东西,那边应得可痛快了。
张仲民这才放心的让他走了。
这次没动扎眼的鸡肉,只留了三百斤猪肉。
这点量,也就是两头乡下土猪,在偌大的西九城里,不算太招眼。
归置好东西,守亮他们也吃完饭回来了。
张仲民找到墙根下抽旱烟的村长。
“六爷爷,你们今天晚点走,到时候带点东西回去补补身子。”
村长己经从守亮那儿知道他们上午赚了七十五块,下午还能再赚。
他磕磕烟袋锅子,摆摆手:“粮食还行,要是肉就算了,守亮他们带回去的钱,村里拿了七成。”
张仲民一愣:“七成?六爷爷,这是不是多了点?”
毕竟守亮他们也是刀口上赚钱。
“仲民呐,”
村长拍拍身边的石头,示意他坐下,重新装上烟叶子。
“村里拿大头有自己的道理。”
石头的热度隔着薄裤子有些烫腚。
“不是六爷爷贪,而是守亮他们出来帮你,在队里的工分照记,回头分粮分柴火都要把他们算上,还有出来这几天,家里自留地的活计,队里得安排人照应,这人力不是成本?”
张仲民没吭声,继续听着。
“守亮他们和你不一样,你读过几天书,也有本事,以后的前程连我看不到头。可他们,小富即安的命,离不开张家村这窝的。”
再大的鸟,也得有个窝,没这窝,就是断了线的风筝,一阵风就刮没了影。
“村里拿这七成,是修水渠,添牲口精料,买好使的镰刀锄头,是预备着万一明年老天爷不开眼,青黄不接时,能多存点粮食,让全队老小不至于饿塌了炕。”
这是保命的钱。
宗族一体,共御外侮。
村里拿钱,也是在护着他们。
“知道了,六爷爷。”张仲民低声道。
“嗯。”村长应了声,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
张仲民又重提刚才那话,“秋收亏空大,六爷爷,还是带点肉回去给叔婶都补补吧。”
“仲民。”
六爷爷打断他,语气沉了下去。
“不能再补了,咱村到现在没饿死人,就己经够了,要是个个看着气色好,那公社的人下来瞧见咋办?那是招祸啊。”
张仲民心头一凛,光想着补身子,忘了这年月最怕的就是出头。
肉是稀罕物,更是催命符。
偷偷卖肉换活命钱,己是刀尖跳舞,再显出好气色,等于在公社眼皮底下插旗。
“六爷爷,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村长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平静的说道:“前两天,你守田哥家的媳妇,没了。”
张仲民心头一跳:“守田嫂子?她不是……”刚怀上孩子吗?
“她娘家那边断了顿,心慌的嘴上就松了,在家跟她婆婆叨咕,说要把自己那份油水省下来,给爹娘送去,还提了守亮他们常往外跑的事。”
村长磕了磕烟锅,“被守田奶奶听见了,就把这事处置了,孩子没了,人也给撵回了她那穷娘家,说是没过两天就死了。”
“守田哥知道吗?”
“嗯,他又娶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