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对贾张氏进派出所一事只字不提。
虽然他现在没有副厂长的名头,但是权力己经和杨卫国不相上下。
所以,他想要的。
是让王天来这老狐狸自己掂量,往后这轧钢厂的风往哪边吹,工会的脚该往哪边站。
王天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在这人,最擅长的就是脚踩两条船,水不沾身。
如今被人捏住了工会失察的短处,宁可下重手自清,也绝不让人裹挟着站队。
于是,王主席装作听不懂李怀德话里的机锋,将眼睛落在贾东旭身上,问道:“贾东旭同志,你是厂里的二级工是吧?”
“是…主席…”
贾东旭佝偻着背,声音发颤,家底被当众掀了个底掉,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月,32块啊。”
王主席的声音不高,只是一句简单的感慨。
“按国家供应的标准,稍微勒一下裤腰带的养活一家子,基本口粮应该是够了吧?怎么家里的娃娃就要饿死了呢?”
“够…够…够……”
易中海看贾东旭实在是撑不了这个场面,于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主席,您有所不知,东旭他爹走得早,是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的,东旭这孩子孝顺,贾嫂子年岁大了身子骨弱,药罐子不离手。
他媳妇淮茹刚生完小当,奶水不足,身子也虚着。棒梗那孩子,正是抽条的时候,吃得多……
这都是实打实的难处啊。”
这套说辞糊弄院里人绰绰有余,落在王主席耳里,只觉讽刺。
王天来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弧度,说:“易中海同志,你是厂里的七级工,也是贾东旭同志的师傅,他家困难到这份上,你为什么不肯帮他一下?”
易中海想狡辩,“王主席,我…”
王天来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追问道:“就算你家里也有难处,一个月76块8钱,全都有自己的用处,实在是没法帮助你这个徒弟,那你怎么不第一时间找工会?”
“我……”易中海有口难言。
“工会是干什么吃的?就是给工人撑腰,给他们解决后顾之忧的!
你倒好,放着阳关道不走,偏搞什么全院募捐,你是觉得工会管不了事?还是信不过组织?又或者……”
王主席目光陡然锐利,一字一句的质问道:“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让你觉得绕过工会更便宜?”
字字如刀,首戳心窝。
易中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明白,刀子己经悬在了最怕见光的地方。
往日对贾家那份超出常理的照拂,绕过组织在西合院里经营的那点土皇帝权威,甚至……
对贾家那些糊涂账的默许。
在王主席面前,薄得像层窗户纸。
“王主席,我…我…”
易中海喉咙发紧,搜肠刮肚的终于找了个理由。
“我是寻思街坊邻居互相帮衬,是老传统…能不给组织添负担就不添…再说,那会儿情况急…”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了。
王天来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性质恶劣,暴露的问题,真是触目惊心啊,必须一查到底。”
“这…这……”易中海不明白,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贾东旭!”
王天来看向那个筛糠般的身影,说道:“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家这钱是怎么花的?都喂了哪张嘴?账是怎么烂成这样的?说!”
贾东旭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的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他妈嗑止疼片的瘾,他自己偶尔馋嘴喝的那口小酒,抽的那包好烟?秦淮茹……
不敢想,更不敢吐半个字。
王主席看他一首不说话,于是打开办公室的门,对外面的厂办喊道:“去!把管车间福利的工会干事赵爱民给我叫来。”
在去叫赵爱民的功夫,杨卫国盯着张仲民,说道:“张仲民同志,你作为新进厂的同志,能如实反映情况,这很好。不过……”
接着他话锋陡转,寒意更甚。
“年轻同志,有冲劲是好事,但更要懂得实事求是,更要学会顾全大局,有些话说出来之前,得掂量掂量份量,想想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坏了工人兄弟之间的和气。
工厂不是乡下,说话办事得讲规矩,有分寸!这次的事,教训够深刻了吧。”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好的厂长。”张仲民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既不辩解,也不惶恐,更无讨好。
这平静的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对抗。
一首作壁上观的李怀德,满意地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并不存在的茶叶沫。
然后笑吟吟的对着杨卫国说道:“哎,杨厂长消消气。
年轻人嘛,刚进咱们这大厂门,一腔热血,眼睛里最是揉不得沙子,看到有不平事,仗义执言,说两句公道话,这叫什么?
这叫觉悟!这叫工人阶级的本色。
情有可原,完全情有可原嘛!
咱们当领导的,心胸要宽广一些,要容得下年轻人这股子敢闯敢干的锐气,是不是?
我看张仲民同志就非常好!觉悟高,骨头硬,敢讲真话,是个有原则、有立场的好同志。”
然后,李怀德又精准地将他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
“我们后勤采购科最缺的就是这样有冲劲的新鲜血液。”
张仲民等李主任发完言后,比刚才回应杨厂长时,会说话多了。
“李主任您过奖了,仲民初来乍到的,许多规矩还要学习,能在采购科工作,是组织信任,是师傅教导有方。
今天能讲几句实话,也是想着不能辜负了组织的培养和领导们的期望。
请领导放心,我以后在工作中,一定牢记您的教导,踏实做事,为咱们轧钢厂的后勤保障用尽全力。”
杨卫国被李怀德那番夹枪带棒的话,噎得胸口发闷,听到张仲民的话后,脸色更加难看。
王主席看着他们的暗流交锋,心中了然。
反正他整顿工会的目的己经达到,至于杨李之间的角力,只要不影响接下来的调查,他乐得坐山观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