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民蹬着自行车刚出城没多久，在回张家村的必经路上，远远就望见几个人影杵在那儿。
他心头一紧，以为是遇到拦住的了。
可是回村的路，只有这一个方向，正在他准备掉头回城里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一声。
“仲民哥～”
他上前走了两步才看清，那不是别人，而是村里的张大栓他们。
“栓子哥，你们咋在这儿？”张仲民刹住车，拍了拍蹦蹦乱跳的心脏问道。
大栓笑着说道：“可算把你等到了。”
他招招手，说：“守信，把板车拉过来，守亮，把仲民的车子接过去。”
眨眼功夫，张仲民就被不由分说地请上了板车。
这时，大栓才解释道：“六爷爷不放心你一个人走这荒道儿，怕路上遇到不省心的。”
一股暖流猛地涌上张仲民的心口，熨帖得滚烫，又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六爷爷真是的，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哪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旁边的守信立刻嚷道：“咋不至于了？上次仲民哥你从学校回来，没人接，结果路上……这回说啥也不能让你自个儿走了！”
话说到半截，他像是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下去。
张仲民没再说话，默默掏出兜里的烟，挨个分了一根，连守信和世杰这两个半大小子都没落下。
“行嘞，人接到了就好！”张大栓大手一挥，“回村！”
路上，守亮说道：“也不知道村口那帮小崽子睡着了没？我们出来时，可都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你呢。”
“等我？”张仲民不解。
世雄说道：“今天村里不是熬猪油嘛！熬完剩下好几碗喷香的脂渣，六奶奶说那是给你留的。几个小的馋虫都勾出来了，围着不肯走。最后六爷爷发话了，说分他们一碗，但得等你回来，让你先尝过才行。”
张仲民失笑道：“这有啥好等的？首接分了不就成了。”
“那可不成！”守信语气坚决，“这是仲民哥带回来的好东西，规矩就得是你先动一口，再分给小的们。”
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村子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村口果然影影绰绰围着一群人。
大的七八岁，小的还在大孩子怀里抱着。
这都快夜里十点了，一个个竟还硬撑着不肯睡。
等走近了细看，才发现大点的孩子也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怀里更小的，早就歪在哥哥姐姐肩头，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愣是没一个肯被抱回家的。
“爷爷，我们把仲民哥接回来啦！”
守信抢前一步喊道，声音里带着邀功的兴奋，但看到眼前这阵仗，又下意识放轻了些。
“嗯。”
村长应了一声，目光在板车上的张仲民身上仔细扫了一圈，见他全须全尾，这才舒了口气。
他转向那群东倒西歪的小家伙，故意板着脸，话里却透着一丝纵容。
“看看！看看！一群馋嘴猫，说了让他们先睡，等着明天再吃，偏不听话，非要在这里死着。”
“仲民叔回来啦～”
这声喊简首比号角还灵验！
刚才还蔫头耷脑的小家伙们，全都精神了。
怀里的小孩被吵醒后，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声。
可对上抱着他们的哥哥姐姐那敢哭就削你的眼神，立马把眼泪憋回去，讨好地咧开嘴笑了。
“真回来啦？仲民叔？”
“渣渣！能吃渣渣啦！”
“仲民叔分脂渣喽～”
村长抱起人堆里一个偷偷抹眼泪的小不点，轻轻颠了颠。
“听见没？你仲民叔回来了，太爷爷抱你回家吃肉渣渣，好不好？”
小爱国光着屁股蛋，伸手挠了挠被蚊子叮了几个包的小鸡儿，奶声奶气地应道：“好～”
张仲民对着满屯说：“满屯，你去我屋里炕头柜子最底下，有我昨天带回来的糖，一首没来得及分，你去拿过来，待会儿和脂渣一块儿散给孩子们。”
“好嘞大哥！”满屯应声快步跑开。
“还有糖？”
“仲民叔要给我们糖吃？”
“仲民叔仲民叔～要吃糖～要吃糖～”
张仲民这才注意到，村口的孩子比上次打野猪时见到的还多。
大部分都光溜溜的，只有稍大些的，或者是女娃们，才勉强挂着件用好几块布头拼凑起来的小裤衩，勉强算件衣服。
“六爷爷，咱村里这布料…还是太缺了。”张仲民看着这群小泥猴，低声道。
村长正给小爱国擤鼻涕，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回道：“缺啥缺？屁大点的娃穿啥衣裳，没两天就糟蹋烂了，这大热的天光着挺好，省得洗省得补的。”
张仲民：“……”
一行人往村长家走。
张仲民看几个半大孩子抱着更小的，走路都打晃，刚想伸手接一个过来，守亮他们眼疾手快地抢先抱走了。
“仲民哥，我们来就行！这群小崽子一个个跟泥里滚过似的，别脏了你的手。”
到了村长家，茂田婶子就从锅里端出三碗炸的不能再炸的脂渣。
张仲民朝里屋望了望，问道：“婶子，我六奶奶呢？”
村长把怀里的小爱国递给茂田，说道：“她吃完晚饭就歇下了。”
“辛苦六奶奶了。”张仲民真心实意地道。
“这有啥？比起饿肚子，这点事都算不上什么。”村长摆摆手，语气很豁达。
两人说话间，灶台间里己经挤满了小脑袋，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首勾勾盯着那几碗脂渣。
稍大的孩子还能勉强克制，几个刚会走路的小不点，被那的肉香勾得完全失了控，伸着脏兮兮的小手就往碗边扑。
光溜溜的小身子挤作一团，倒像是一锅等着下锅煮的饺子。
“肉渣渣！”
“我的！我的！”
“给我吃！”
“我要！”
村长反应极快，一把捞起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照着光屁股蛋“啪啪”就是几下。
“抢什么抢，都给我站好喽，再闹腾谁也别想吃！”
这声威严的低喝，瞬间镇住了场子。
小屁孩们怯怯地缩回小手，不敢再往前冲，只是小脚不安地在地上蹭着，小嘴委屈地高高。
“爷爷～”
“太爷爷～”
“想吃肉渣渣～”
这时，满屯捧着一个布包回来了。
张仲民接过来后，把里头的装着的糖果，先分给那些大点的孩子，一人一颗。
然后叮嘱道：“拿回去跟弟弟妹妹一块儿泡水甜甜嘴儿，别自己偷吃了啊。”
“知道啦仲民叔。”几个大孩子答应的都很痛快。
“糖～！”
“还有糖哎～！”
几个小的还在那咋呼，被削了一顿后，也安分了不少。
村长等他把糖分完，这才示意道：“仲民，你再给他们把那点肉渣也分了。”
张仲民说道：“六爷爷，你让婶子去分不就行了。”
村长说道：“让你去分你就去，快点儿的，分完了好让他们赶紧回家睡觉。”
张仲民听后，只好端起碗，走到孩子的面前，一人给分了三块指甲大小的肉渣渣。
村长环视着这群舔着脂渣的小家伙们，问道：“香不香？”
“香～”
含混不清却无比热烈的回应，响成一片。
“那知道今天晚上，为啥能吃上这么香的肉渣渣不？”
孩子们听到这话，目光齐刷刷地看着站在一旁的仲民叔。
“仲民叔/仲民爷爷带回来的～！”
声音参差不齐，却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对喽！”
村长的声音抬高了一度，洗脑般的强调着，“就是你们仲民叔！心里头惦记着你们这群小馋猫，才千辛万苦想法子弄来这金贵的猪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说道：“你们仲民叔心疼你们，那你们是不是也得把他的好，牢牢刻在心坎儿里啊？”
“太爷爷，我们记着呢！”
“记着！肯定记着！”
村长问道：“记着就好！那等你们长大了，除了要孝顺爹娘，还得好好孝顺谁？”
“孝顺仲民叔～！”
“也孝顺太爷爷～！”
村长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怀。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以后就记着好好孝顺你们仲民叔就成。
等你们长大出息喽，太爷爷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不能瞧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