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总算和李卫红敲定了，明天下班就给他送粮。
这事儿才算翻篇。
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能忙得脚不沾地，又是找科长，又是办转正的，再折腾下去，眼看就到下班点了。
张仲民蹬着自行车，按李怀德给的地址一路疾驰。
点背的，半道还被拦下查了次背篓，又耽误不少功夫。
七拐八绕，眼前豁然开朗。
喧闹拥挤的胡同被抛在身后，这里街道宽敞，梧桐蔽日，一片静谧肃穆。
一栋栋青砖灰瓦的独院小楼林立，可谓中西合璧。
有的门口还站着笔挺的岗哨，连空气都带着秩序井然的紧绷感。
这片住的，怕是级别极高的干部及其家属。
李怀德那栋楼位置不算在最中心，也足够彰显身份。
张仲民心里犯嘀咕，一个后勤主任就能住这儿？怕是家里有背景，也是老李敢说肚量不小的底气吧。
等着还是要打听一下，要是老李背后真有通天大腿，他张仲民立马表忠心！
——人生有捷径，傻子才死磕。
况且老李出手确实大方，牛肉没等他开口要价，就给他二十块钱一斤，再给加上一张手表票还不够，首接就让他转正了。
李家的院墙不高，门口也没岗哨。
张仲民整了整衣服，叩响那扇漆色尚新的门。
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她开门问道：“同志，找谁？”
“您好，请问是轧钢厂李主任家吗？”张仲民说道。
“李主任还没回来，只有夫人在家，您是？”
“轧钢厂采购科张仲民，主任让我送点东西来。”
妇人说道：“哦，那张同志先请进吧，我去请夫人。”
然后，张仲民就被引到了客厅。
房间不大，却整洁雅致。
水磨石地面锃亮，沙发茶几罩着白色镂空钩花布套，墙上挂着风景画。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笃笃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飘散出来。
王家闻肉香是过年，李家煎带鱼是家常。
张仲民心里感叹，这世道，原来也没那么难。
不一会儿，里间走出一个身影。
李怀德的妻子孙玉珍，只能说相貌普通，但身材十分丰腴，倒显出一分福态。
她上下打量张仲民一眼，笑着说：“哟，小张吧？老李刚来过电话，说厂里新来个能干小伙儿，只干了一天的临时工就转正了，这在你们那儿可不多见啊。”
边说边摆手示意，“坐坐坐，别站着！王妈，快给小张倒杯水！”
张仲民依言坐下，姿态恭谨的说：“嫂子过奖了，这都是李主任提携我，给我机会进场，不然我哪能有这福气啊。”
“嗐，机会是别人给的，本事可是自己的，老李看人向来准，他说你行那肯定差不了。”
孙玉珍在单人沙发上坐定，姿态很放松，给仲民的感觉是见惯了丈夫下属的来访。
“那也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张仲民说道。
这话一说出来，孙玉珍没听懂，于是笑着又把话题转走了。
“东西送来都顺当？这阵子查得严，不过咱这片的岗哨都认得咱家车牌号，下次要是东西多，就让老李派车接你一趟，省得查来查去耽误工夫。”
这话轻飘飘的，仿佛用公车办私货是再自然不过的小事，透着圈层内习以为常的便利感。
这不是读过什么书的文化展现，而是浸在权力里养出的眼界。
张仲民心里给李怀德的分量又加一码，他老丈人家绝对不简单。
“挺顺当的，谢嫂子惦记。”他笑着应承，没提被拦下的小插曲。
王妈端上水。
孙玉珍指着搪瓷盖杯，说道：“喝点水。老李这人啊，工作起来就没个点儿，天天踩着下班号才挪窝。正好，咱坐着聊聊，王妈，把今儿供销社送来的苹果洗两个，挑大的！”
“哎，好嘞。”厨房里应声。
张仲民端起杯子，水温正好。
水质清冽，没井水的铁锈味儿，也没漂白粉的冲劲儿，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孙玉珍靠进沙发，侧身对着他，摆出长谈架势，“小张啊，听老李说你刚来西九城？家里头都还好吧？”
“家里父母走得早，就我一个了。”
“哎哟，那不容易！”孙玉珍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惊讶，“这么年轻就一个人闯荡！顶门立户的是个好小伙子！那现在住厂里宿舍还是？”
“这两天刚来城里，还没在找城里找到住的地方，就每天回乡下住着，好在我们村离厂子不算远，骑车两小时就到了。”张仲民如实回答。
孙玉珍侧身往沙发上一靠，说道：“一天西个钟头耗路上？这哪是长久法子。你这刚转正，正是要劲儿干工作的时候，厂里就没提解决住处？”
张仲民双手搭在膝盖上，回道：“厂里的情况嫂子可能不太不清楚，等房等宿舍的老资格排着长队呢，我这刚报到没两天，还是个单身，也不好往前挤，不着急，再等等等机会吧。”
他这话说得平和，没半点诉苦的意思。
“哦？”
孙玉珍目光在张仲民脸上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
小伙子话里透着没新得势的浮躁，也没急吼吼求人的穷相。
她对他的那点初步好感又添了几分。
这时王妈端上白瓷盘，两个硕大的国光苹果水灵灵的，边上还配着把小巧不锈钢水果刀。
“来，尝尝，供销社上午刚送的，看着还行。”孙玉珍下巴微抬示意。
张仲民道了谢，拿起小刀不急不缓地削苹果皮。
这种家庭，坦然接受招待才是客随主便，他就没有拿乔和孙玉珍客套。
削好一个，他先递给嫂子，自己拿起另一个带皮就咬。
孙玉珍看他这做派，笑了笑，继续刚刚那个话题。
“厂里排大长队是他们的事儿，你李哥管后勤，跟街道、房管所的人头都熟。真要急着安置，让他在房管所那儿给你腾个插间，或者哪个单位空着的单身小宿舍凑合一下，也不是没门路，不就找个睡觉的地儿嘛？”
这话风转得微妙。
带着上位者施舍小便利的随意，却又点到即止。
张仲民动作一顿，茫然的看着她，问道：“嫂子您的意思是，这些地方也能想想办法？”
“嗐，老李人头熟嘛，具体得看情况，回头让他琢磨琢磨呗。”
她把球轻巧踢给没回家的老李，避开了首接承诺。
张仲民也是心领神会，机会抛出来了，具体价值，还得看他后续表现。
“你在采购科跑外勤，这活儿辛苦吧？”
张仲民咽下苹果以后，回道：“是辛苦，毕竟刚入行嘛，需要摸着石头过河，得多跟老同志学，好在李哥给了我不少指点。”
这回答让孙玉珍很受用。
她脸上笑容真切了：“能吃苦，肯学，又有心，这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