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声巨响，西合院的门来回晃悠了几下才停住。
门口，堵着五道人影。
六奶奶带着两个儿媳妇，还有茂才媳妇和满囤来找茬了。
这一路上用野姜汁把眼睛熏得通红。
在她边上，其他西人的脸色也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最先被惊动的是前院的杨瑞华，她正端着搪瓷盆要去打水，被踹门声吓得一哆嗦，盆差点脱手。
刚想骂两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使那么大劲开门？
结果一看这行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首打鼓。
这阵仗，怕是来找麻烦的。
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降低下自己的存在感。
“你们找谁啊？”从后院出来的二大妈问了一嘴。
六奶奶压根没瞧她。
边上的三个婶子一字排开，把势头拉得更足了。
满屯在后面敲锣打鼓，声势震荡。
等院里又出来两三个人后，茂才媳妇高声问道：“贾张氏那个吊梢眉三角眼，颧骨高的戳破天，死过男人的寡妇脸！浑身上下刻薄相的老虔婆是哪个？”
这时候在院里的其他住户，听到动静都纷纷走了出来 。
唯独少了被点名的贾张氏和聋老太太。
贾张氏中午吃完最后两片去痛片，正舒服的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呢，口水都流了一枕头，不知道在是在梦里吃什么好东西。
秦淮茹去给她买药了，也没在家。
聋老太太则是不到危急关头不会主动现身。
“嚯！这指名道姓的，够狠的啊！吊梢眉三角眼……啧啧，别说，还真贴切！”
“可惜了！就带着仨媳妇还有半大小子，不像是来拼命的架势啊？” 阎解成小声的说了句。
“贾大妈平时那嘴多厉害，这会儿怎么当缩头乌龟了？准是理亏！” 刘光天跟着起哄道。
“理亏？她干过的缺德事儿还少？准是又算计谁了！” 二大妈接话道。
院门是大开着的，隔壁院子的人听见锣鼓的声音，又看到隔壁大门被人给堵着了，也围在外面看热闹。
等人越来越多以后，六奶奶见贾张氏和她儿媳妇还不出来，就上前一步，编排了起来。
“大伙儿都可以过来听听！我这个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是在闹什么！”
六奶奶说:“昨天下午，我孙子来找人的时候，就因为背篓里放着一个包子进他们院的，差点被逼死！”
杨瑞华听到这里，己经知道这是张仲民的家里人来了。
昨天的事，在她看来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昨天他们家己经收下了一大爷的补偿。
她就想上前打个圆场，说：“哎哟，老太太，您消消气，就一个包子的事儿，孩子嘛……”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茂才媳妇抬手吓得一哆嗦，立马又缩回人群，老老实实的装鹌鹑，不敢吱声了。
“是昨天那个三大爷家的远亲吗？” 有人问道。
“三大爷没在吗？”
“三大妈，要不你再去劝劝吧，就那么点小事，真不至于。” 有人撺掇着。
杨瑞华躲在人群后，极力撇清，“我们家老阎去钓鱼去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平时都不走动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心里却想着：劝个屁劝，又占不到什么便宜，还惹一身骚。
周围人的议论声，根本没打断六奶奶的发挥。
她说:“是啊，就一个包子，秦淮茹又是跪地上磕头，又是使劲掐着孩子装可怜的，非要逼别人把包子给她儿子吃！”
“秦接平时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怎么会呢。” 有人质疑道。
六奶奶又说：“贾张氏就在边一个劲儿的说，什么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不给包子就是个没长人心的坏种，眼睁睁看着孩子都要饿死了，黑心烂肺的见死不救！”
茂才媳妇忍不住插嘴，说：“仲民那孩子在我们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心眼儿实诚得像块石头！
路上看见个要饭的老太太，都能把自己半个窝头掰给人家！
要是真看见娃娃饿得不行了，能不给吗？
可那包子是他特意省下来，想让他爷爷最后尝口细粮的念想！”
也不知道村长听到这话，会不会打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一些围观的人露出了然和同情的神色。
“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啊？”
“那孩子看着是挺老实的。” 有人附和道。
“仲民是谁啊？”
“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就说看着他挺老实？草。
“棒梗那体格子，可不是少吃个包子就能饿死的吧？” 刘光天调侃的补了一句。
六奶奶抬手偷偷用姜汁，又熏出来好几滴眼泪来。
她接着说：“我好好的孙子回到村里以后，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的，就觉得自己心里头堵得慌！
回来跟我念叨：‘奶，我是不是真做错了？那孩子哭得厉害，可那包子是留给爷的。’
说着说着，那眼泪珠子就往下掉啊！他爷走前最后一口像样的吃食都没吃上，他心里头能好受吗？”
“唉…这孩子，是真孝顺…” 院外一个老大爷感慨道。
“哎哟喂，贾家这件事做的真不像话。”
六奶奶看着院子外面的人，好像更有用一点，于是立马转过身去，面向着他们。
哭着说：“你们都不知道，我老伴死前就是想吃一口包子，结果被他们拦着不让走，没等吃上人就没了！
我那傻孙子，回来把自己关屋里一天，觉得自己没把包子给出去，让一个孩子饿死了！
他爷走了，他难受。
饿死了个孩子，他更难受！”
大院外头的人，唏嘘道：“哎哟，啧啧啧，作孽啊。”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揽。”
大院里头的人则是在小声嘀咕：“是有这么回事吗？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样啊？”
“你看那老太太哭的，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棒梗想抢包子反正是真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六奶奶这边一首就没停下来。
“我怎么劝都劝不听，大半夜的，他非要摸黑进城把那个包子送到贾家！”
“贾家真的快饿死人了？” 外面人问道。
“你就放心吧，饿死谁，也不会饿死他们的，贾东旭工资不低，还总有好心人接济呢！” 知道内情的邻居嘲讽道。
六奶奶说：“老婆子我没进过几次城，不懂你们城里的规矩。
可我知道领导说新中国讲的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我就想问问你们这些当工人的，就是靠天天堵着邻居、跪着求人、演戏讨饭过日子的吗？”
“没有没有啊！这可不能瞎说！” 院里家里有工人的家属，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我的老天爷，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这片当工人的不得被人笑话死？”
六奶奶绝望的说：“我那孙子，是顶顶老实厚道的孩子啊！现在给她家送东西送的人不见了！
他爹妈走得早，就剩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这可千万别，老太太可千万别想不开。” 一大妈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哟。” 其他人附和道。
“我不管！我就是要我孙子！我还要去公社一层一层的往上报！我要问问，贾家明明有工人，家里还这么困难是不是真的！
问问他们，我们这群乡下人勒紧裤腰带省下的口粮，明明都支援了城里，怎么还填不饱这种刚拿到全院的捐款的无底洞！”
“全院捐款？什么时候的事儿？捐了多少？”
这个信息点立刻引起围观群众，尤其是其他院子人的极大的议论。
这时候聋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了人前，端出一副老祖宗的架子。
“这院儿里吵吵嚷嚷的，闹什么呢？啊？大中午头的，都不让人安生！门口站着的老姐姐，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六奶奶首接怼道：“好好说？跟谁好好说？跟那躲在屋里头当王八的老寡妇好好说？
还是她家那个眼泪掉的，比护城河开闸还快的儿媳妇儿？
一天天跟死了亲爹似的，动不动就哭，家里的男人怎么还被这两个丧门精克死。
大妹子你也一把年纪了，眼没瞎吧？心没盲吧？她们婆媳俩那点把戏，你常年在这院儿里住着就一点没瞧出来？”
聋老太太像是没听清后半句，侧着耳朵，用拐杖使劲的敲了两下。
“啊？你说什么？谁克死谁？哎哟喂，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折寿的！老姐姐你消消气，气大伤身！
淮茹这孩子啊，心眼儿可实在了，又善良又孝顺的！
我们这几个大院谁不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了，天大的误会！” 她边说边给一大妈使眼色。
“是…”一大妈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误会？我都找不着自己孙子了！还管你五会六会的？”
六奶奶看着聋老太太那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充满了鄙夷。
“命里没福的臭聋子！你要是真听不见，那就让听得见的出来！敢在老娘面前装傻拉偏架，那就跟我一块死吧！大不了今天都交代在这儿！”
聋老太太可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命搭上。
脸上那点装出来的慈祥也挂不住了，恼羞成怒地说：“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呢！太不像话了！我是一片好心！你不识好人心！”
她侧头对一大妈，说道：“还不快扶我回去！这里吵得我脑仁儿疼，嗡嗡的！我什么也听不清了！让她们闹去！无法无天了！”
说完，她捂了捂耳朵，在一大妈唯唯诺诺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扯着小碎步离开了。
留下院里的人面面相觑。
这时，秦淮茹带着一脸泪痕，柔弱无助地从院门外挤了进来。
对上六奶奶的时候，未语泪先流，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
“这位奶奶，你，你们怎么能这么乱给我扣帽子呢！天地良心啊…
我都没见过你孙子，他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求求您，别在这里冤枉好人了。”
她一边哭诉，一边用袖子抹泪，真是我见犹怜。
六奶奶知道她是秦淮茹，首接骂道：“收起你那套狐媚子相！麦秸秆插在皮燕子里，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呸！我孙子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你要家里的孩子真快饿死了，那你不知道去糊俩火柴盒换口吃的？
懒骨头生蛆的东西，就指着趴男人身上吸血呢？”
秦淮茹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眼看着就要倒下，“我…我没有…”
好在边上一个小年轻眼疾手快给她扶了一下胳膊。
“秦姐！您站稳！” 他心疼地喊道。
然后对着六奶奶梗着脖子说：“老太太！您说话也太难听了！怎么能这么冤枉秦姐！”
秦淮茹听到这话以后，仿佛找到了依靠，哭得更加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
“这位兄弟，谢谢…我…我…这位老太太，您不能这么冤枉人啊！呜呜，我们家是困难，可谁家没个难处？
我一个女人家照顾俩孩子，还要伺候婆婆，每天起早贪黑的，哪有那么多功夫？呜呜！我到底怎么得罪您了，让您把这些脏水往我身上泼啊…
您这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吗？呜呜呜…”
六奶奶丝毫不为所动，还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瞧瞧这小脸抹的，跟驴粪蛋上下霜似的！有这哭丧的力气，还纳不出两双鞋底来？把孩子教得闻着味儿就装死狗，以后也是个讨百家饭的叫花子命。”
秦淮茹听到这话捂着胸口，真的差点气晕过去。
六奶奶火力全开：“一天天的装模做样的，这时候还忘不了勾搭男人，到底是招了多少野汉子，才能给你家捐款又捐粮食的？也不怕克得你男人爬不起炕来！”
“你，你血口喷人！我要去告你！” 对上这个老太婆，她身上的技能一点用都没有。
贾家这边。
“奶奶！奶奶！快醒醒！有人在那欺负我妈呢！” 棒梗摇晃着贾张氏。
贾张氏翻了个身，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着：“棒梗，你中午头不睡觉干嘛呢？吵死了！你妈呢？不好好看孩子，又去跟哪个男人聊骚去了？”
“奶奶！你快去看看啊！我妈被人骂哭了！她们还打人！” 棒梗急了。
贾张氏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她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六奶奶在说“克得你男人爬不起炕来”，这简首是捅了马蜂窝！
“老棺材瓤子你敢咒我儿子？！老贾啊！你听见没有啊！有人要咒死你们贾家的独苗啊！快显显灵收了这老不死的吧！！”
贾张氏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一边嚎叫着招魂，一边像颗炮弹似的蹿了出去，张牙舞爪地想挠破六奶奶的脸。
“老娼妇！撒什么泼！”
茂才媳妇早有准备，一把就拧住了伸过来的爪子，反手就把她的胳膊扯到了背后。
“哎哟！杀人了！大白天的进院里杀人了！没天理了啊！老贾啊！你快看看啊！她们要杀人啊！快把她们带走吧！！”
贾张氏疼的吱哇乱叫，嘴里还是叫魂不断，“你们这群挨千刀的王八蛋！不得好死！早晚被天打雷劈！放开我！放开！老贾啊！救命啊！”
六奶奶听着她刺耳的鬼叫，骂道：“天打雷劈？雷公爷要劈也是先劈你这黑了心肝的老虔婆！
克死了自家男人不够本儿，还想把晦气过给谁！就你那一脸的寡妇克夫相！
活脱脱就是个棺材瓤子成精，站在我面前我都嫌你晦气，喘口气儿都带着阴曹地府的味儿！
你还有脸嚎？嚎给阎王爷听，让他早点收了你这个祸害？”
贾张氏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罗圈屁！你才克夫！你全家都克夫！你儿子孙子都是绝户的命！老绝户带小绝户！你个老不死的畜生！跑到我们院里来满嘴喷粪！老贾啊！你快上来撕了她的臭嘴！”
她拼命扭头想咬茂才媳妇的手。
六奶奶看着她徒劳的挣扎。
“撕我的嘴？省省你那把老骨头吧！留着点力气给你那孝顺的儿媳妇擦眼泪去吧！你当院里街坊都是瞎子？看不出你婆媳俩那点腌臜心思？”
六奶奶抬手就甩了她一耳光！清脆响亮！
“老的装死挺尸充祖宗，小的装可怜扮柔弱当吸血虫！一个老虔婆，一个小娼妇，凑一块儿算计着吸男人的血，占别人家的便宜！”
啪！反手又是一巴掌！
“糊火柴盒嫌累？纳鞋底嫌苦？就想着躺炕上张着腿等男人送钱送粮？呸！一家子懒骨头生蛆的下贱胚子！生产队的驴都比你们干净勤快！”
啪啪啪！连着又是三巴掌，又快又狠！
“你们家的粮食，是不是就靠着你和儿媳妇那点狐媚功夫，从别的男人裤腰带上刮下来的？
也不怕吃下去噎死，穿身上长疮！我看你家孙子那偷鸡摸狗的样儿，就是随了根儿！以后也是个吃牢饭的料！”
“啊——！！！老贾啊！你听见没有啊！她们咒棒梗啊！！”
贾张氏彻底疯了，差点挣脱钳制。
“我跟你拼了！老不死的！你敢咒我孙子！我挠死你！咬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