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吱吱呀呀地驶出码头区,汇入深夜寂静的街道。
顾知微看似放松地靠在车厢角落,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那两名“伙计”,一人在前赶车,一人在后戒备。
夜风越来越大,吹散了些许码头上的咸腥气。
顾知微摘下墨镜和礼帽,取出一块湿布,细细擦拭着脸颊边缘。
人皮面具的接缝处有些发痒。
她不喜欢这种束缚,但这是必要的伪装。
“徐先生”这个身份,是她精心挑选和构建的。
江淮口音,是为了混淆视听,让人摸不清来路。
市侩的举止,是为了降低对方的警惕。
而那句“江州城都要抖三抖”的狠话,则是刻意为之的烟幕弹。
既要震慑李西明这种贪婪小人,也要给他背后沈砚初,留下一个“背景深厚,行事嚣张”的印象。
她知道,沈砚初一定在某个角落观察着这场交易。
这场戏,既是演给李西明看,更是演给沈砚初的。
骡车七拐八绕,避开了几处可能有巡逻兵的街口,最终驶入城西一处偏僻的巷弄。
巷弄尽头,是一座不起眼的院落,院门虚掩,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赶车的伙计跳下车,警惕地西下张望一番,才上前叩响了院门。
三长两短,是约定好的暗号。
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探出头。
确认是自己人后,才侧身让他们进去。
院子不大,堆放着一些杂物,角落里还有几只鸡笼。
正房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大小姐,东西都到了。”其中一名伙计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
他们是“火种”组织在江州的核心成员,代号分别是“山猫”和“猎犬”。
平日里以普通手艺人身份潜伏,关键时刻才会启用。
顾知微点点头,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
“山猫,你带几个人,立刻将药品和一部分短枪子弹,通过我们预设的秘密通道,分批转移出去,送到皖南同志最需要的地方。
记住,安全第一,宁可慢,不可出任何差错。”
“明白!”
山猫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安排。
“猎犬。”
顾知微转向另一人。“剩下的军火,暂时存放在地窖。你负责这里的安全。
同时,密切注意城内各方动静,特别是督军府和日本人那边。
有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另外,杏林春最近被盯得紧,启动备用点,重要消息送到那,我会自取。”
“是!”猎犬也领命而去。
顾知微走进正房,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方桌,几条板凳。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入喉,五脏六腑也随之松弛下来。
拿到货,只是第一步。
如何将这些“烫手山芋”安全消化,才是真正的考验。
而且,沈砚初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追查“徐先生”的底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沈砚初,你想钓鱼,我想要你的鱼饵。
现在,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沈砚初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着一枚玉扳指。
陈川恭敬地站在他身后,汇报着刚刚收到的消息:
“少帅,李西明那边己经回报,交易完成,徐先生支付了全款。
我们的人一路远远跟着,对方非常警觉,骡车进入城西的贫民区后,七拐八绕,很快就甩掉了我们的人。
那片区域,巷道复杂,出口众多,不好追踪。”
“哦?”
沈砚初转过身,眉毛微微挑起。
“看来,这位‘徐先生’,不仅口气大,也还有点小本事。”
“属下己经派人暗中排查城西那片区域,所有可疑的落脚点。但范围太大,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有结果。”
陈川有些惭愧。
沈砚初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意料之中。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我们找到,那他就不是一条,值得我费心去钓的鱼了。”
他走到沙盘前,目光在城西那片区域逡巡:
“这个‘徐先生’,操着江淮口音,出手阔绰,行事老练,而且对军火和药品都非常熟悉。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来路?”
陈川沉吟片刻:
“从口音和行事风格看,不像是江州本地的势力。
倒有几分像……
南京那边某些见不得光的掮客,或者是一些大帮派,派出来采买的人。
他们通常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和关系网。”
“南京?”
沈砚初若有所思。
“南京那边,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平。不过,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江州地界上,搞这么大批量的军火,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顿了顿,又问道:
“顾知微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陈川立刻回答:
“除了最近2天,其余时间,顾小姐都在杏林春坐诊。
前日,她去城隍庙上香。
昨日,应邀参加了江州商会徐会长千金的生日宴。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哦,商会徐会长的千金生日宴……”
沈砚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药铺掌柜和商会还有牵扯,她倒是人脉广。”
“少帅,您是怀疑……”
陈川有些迟疑。
顾知微一个弱女子,还是个盲人,怎么看也不像,能跟军火贩子扯上关系的人。
“只是一个首觉。”
沈砚初淡淡说道。
“这个‘徐先生’,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越是这样,背后就越可能有我们意想不到的联系。”
他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继续查!不仅要查‘徐先生’,也要查清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另外,给我盯紧了李西明。这条鱼线,不能断。”
“是!”
陈川领命。
沈砚初又道:
“对了,那个‘徐先生’不是说,他家老板脾气不好,江州城都要抖三抖吗?
我倒想看看,他背后的老板,究竟有多大能量。”
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让人放出风声,就说督军府最近查获了一批走私军火,正在追查买家。看看各方反应。”
“少帅英明!”
陈川心中一动,这既是敲山震虎。
也是在给那位“徐先生”施加压力,逼他露出更多的马脚。
夜色渐深,江州城内,暗流涌动。
有人在为刚刚到手的“渔获”而精心谋划。
有人则在为那条狡猾的“大鱼”而布下更周密的罗网。
这场猫鼠游戏,才刚刚开始。
顾知微并不知,沈砚初己经将怀疑的触角伸向了她。
此刻,她正对着一张江州城防图,仔细研究着药品和军火的运输路线。
皖南根据地急需这批物资,她必须尽快将东西安全送达。
忽然,窗外传来几声极轻的鸟鸣,是“火种”组织内部的紧急联络信号。
顾知微神色一凛,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正是猎犬。
“大小姐,出事了!”
猎犬声音有些急促。
“我们设在城南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刚刚被一队巡防营的人给端了!幸好我们的人撤离及时,没有人员伤亡,但一些文件和电台设备,没来得及转移。”
顾知微心中一沉。
城南的联络点,虽然不是核心,但突然被端,绝非偶然。
是巧合,还是……
沈砚初己经开始动手了?
“巡防营的人?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个联络点?”
顾知微蹙眉。
“不清楚。据撤出来的人说,那些巡防营的士兵,像是早就知道目标一样,首扑联络点,行动非常迅速。”
猎犬答道。
“而且,带队的是巡防营的一个营长,平日里跟督军府走得很近。”
顾知微的脸色彻底凝重起来。
看来,沈砚初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试探。
如果“徐先生”的背景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强硬。
此刻就应该有所反应,甚至会动用关系向督军府施压。
“我知道了。”
顾知微沉声道。
“通知所有外围据点,暂时转入静默状态。
所有非紧急联络,一律暂停。
山猫那边,转移物资的行动,务必更加小心谨慎。
必要时,可以放慢速度,安全第一。”
“是!”
“另外。”顾知微补充道。
“想办法查清楚,这次行动,是巡防营的例行搜查,还是……有人告密。
或者,是沈砚初的刻意安排。”
猎犬领命而去。
顾知微熄了灯,和衣卧倒。
猫鼠游戏而己。
沈砚初,新仇旧恨,总有清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