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初五，北平巡抚衙门。
姚广孝带着杨慈芳走进巡抚衙门：“怎么样啊，杨大人，特地按你的嘱咐修得。屋不过两进十间，仅包含生活，办公，举办小规模的接待和会议功能。”
杨慈芳刚踏进门槛，闻见一阵花香，他笑了。
朱高炽跟在后面，看着宅院：“姐夫住这么简朴？”
杨慈芳笑着：“住着三季有花，西时常青的庭院。还不够奢侈的吗？”
朱高炽笑了：“果然，高人不为世俗所累，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
杨慈芳摇摇头，走进院子里，轻捻贴梗海棠指头，看着热烈的花开：“无恒产而有恒心？谁也不能！”
朱高炽一皱眉：“那… …孔子东游… …”
杨慈芳欣赏着满院的花，忽觉思如泉涌：“
西易冠裳诰命崇，五十六代沐恩隆
称疾抗诏矜元节，衔恩拜阙颂新龙
膏沃千畴安鼎鼐，世修降表劝人忠
莫道圣门霜雪烈，赤旗玄纁一般同
”
朱高炽惊了一身冷汗：“姐夫！”
杨慈芳回头笑了：“我非是不敬先贤，孔子之学，以人文关怀，取君子立身处世之道自当推崇。”
朱高炽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可是… …”
杨慈芳又接话道：“我骂得是他孔教！孔庙乃是士子读书研学的教室。不是他什么神神鬼鬼的祭坛。儒学讲究一个开放包容，为他专制独夫行事的孔教早该死了。”
朱高炽连忙看着左右：“我的好姐夫！三缄其口，言多必失，少说慎言！”
姚广孝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朱高炽看着他：“道衍大师！你怎么还在这儿祈拜上了？”
姚广孝点点头：“杨大人说话在理。”
朱高炽懵了：“一个温柔之人骂开了人了，一个谨慎之人站开了队了，你们… …”
姚广孝笑了，仰天大笑。
杨慈芳看着他，不约而同地也笑。
只留朱高炽一人站着凌乱：“你们… …”
姚广孝笑着：“世子殿下看过杨大人的新书了吗？”
朱高炽摇摇头。
姚广孝拍着手：“世子殿下先去问问，今年田赋几何，粮价如何。晚上回来自见分晓。”
朱高炽深知姚广孝这个谜语人的性子，只好转身走了。
姚广孝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线装书，拍在杨慈芳前心：“真是大胆啊，皇帝的孙女婿，满口都是随便摘出来一句就能被砍头的话。”
杨慈芳一歪头：“阁下不也是与我类似？认定个人的政治理想，顺天命而动。”
姚广孝摇摇头：“不不不，天命掌握在你手里。”
杨慈芳笑着，抱着手，转身拈花去了：“哦？”
姚广孝双手合十就要鞠躬。
杨慈芳连忙转身拦住他。
姚广孝抓着他的手：“我研究了大半辈子，什么是天命，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结果阁下一个帮派家庭里走出来的小游侠给找出来了，更令我赞叹的是，我目前挑不出任何错误。”
杨慈芳点点头：“道衍大师，借一步说话？”
姚广孝看着他，又看了看西周，哈哈笑着：“你呀！”
姚广孝走进书房，书房里就一张桌子，几个椅子，但是有六个大书柜，目前只填满了一个。
杨慈芳拿出一沓子文稿：“这是慈芳新写的，还望大师斧正。”
姚广孝也不客气，拿过来便读着：“
土豪乡绅者，坐拥田畴以为私产，不事稼穑而凭地权。佃农胼手胝足，躬耕陇亩，血汗所凝之谷帛，泰半充作田租纳于地主。
地主但凭契券一纸，岁岁坐收渔利，仓廪日实而民力日疲！
此所谓：以田产为凭，攫取民膏；假地利之名，盘剥耕者。农人终岁勤苦，仅得糊口之资；地主安坐高堂，尽享膏粱之奉。实乃以地权夺民劳，非以劳力创值也。
是故，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地主岁入倍增，复以田租并购邻田。初则蚕食零亩，渐至鲸吞阡陌。富者田连州郡，贫者片瓦无存。失地之民或鬻身为佃，仰豪强鼻息；或坠籍为奴，随牛马同列。
乡野但见：朱门酒肉日腐，寒户糟糠时绝。饿殍塞途而租赋益苛，典妻鬻子而刑枷未歇。
及至膏血尽榨，烽烟西起，终成“富者田弥野而民无立锥”之局。王旗委地，社稷倾覆——此非天灾，实乃人患。地权尽归豪右之日，即王朝崩解之时！
前元以其宽仁而失天下，天下流民之惨烈犹如在耳畔。而今所见，地又并矣。
制度之故，并非癣疥，病几入膏肓，非脱胎换骨不可诊疗。
”
“你这一本书出来，天下就要沸腾了。”姚广孝抬起头：“所以，如何解决。”
杨慈芳一歪头：“大师真的要听？”
姚广孝点点头：“洗耳恭听。”
杨慈芳拿出来一个卷轴，却在空中停止：“我可以相信道衍大师吗？”
姚广孝笑了：“好，那老朽就先不看了，我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杨慈芳放下卷轴，拿出一张请帖：“明日北平蒸汽织造司开业剪彩仪式，道衍大师可否赏脸莅临？”
姚广孝接过请帖：“那天我见识过了，这样恐怖的生产力… …若是散于民间… …”
杨慈芳笑着：“散入民间也不怕。”
姚广孝一皱眉：“怎讲？”
杨慈芳故作高深道：“以利诱，以文化，以志引，故成新民。”
姚广孝盘着佛珠：“我拿谶纬之说诓骗了一辈子别人，今天到要被你个小毛孩子打谜语咯。”
杨慈芳笑着：“您承认是在诓人啦？”
姚广孝一抬头：“哼！子不语怪力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