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沈望不情愿地被送进大堂,不情愿地被拷在被告席上,身后站了两个穿着软甲,挎刀背枪的法警。
沐毅钧坐在被告席。
周宪明拍响惊堂木:“传原告!”
捕快上前作揖:“原告沈蘅不知为何失踪。”
周宪明皱着眉:“那就先传唤证人!”
沈氏管家先上来:“草民此处留有沈石开与沈蘅母亲书具一张。”
师爷拿过来读:“
大明国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宁波府慈溪县望海庄沈氏纳妾文契。
立出妾文书人:沈杜氏(沈蘅母),系浙东道慈溪县望海庄民籍,年肆拾叁岁。
情由:妾身孀居多年,家道贫薄,难供独女沈蘅(年贰拾叁岁)婚嫁之资。今有独女蘅娘,素慕沈府望族仁德,亲口陈情愿委身为沈府大公子沈望侍妾。念其志诚,特立此契为凭。
议定条款:
一、沈府纳蘅娘为侍妾,当依礼给付财礼银伍拾两整,锦缎拾匹,稻米贰拾石。
二、自纳聘之日起,蘅娘生养死葬皆由沈府担承,杜氏及亲属永不得滋扰。
三、蘅娘既入沈府,当恪守闺训,自愿立誓终身侍奉主君,绝无怨怼。
特注:
此系蘅娘本心所向,己于神佛前焚香告天。若有虚言,愿受阴司拔舌之刑。
见证人:
沈府管家沈贵(押)
乡约保正黄维文(押)
证词:民女沈蘅于庚子年腊月初五亲笔画押
立契时间: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腊月初五日
立契人:沈杜氏(画十字)
执笔人:沈府管家沈贵
”
周宪明突然一皱眉:“不对呀!?腊月初五黄维文在县衙开会呀?传黄维文!”
管家沈贵霎那间冷汗首流,现在官家对于反腐抓那么严,民间人收钱作假契不也要被严惩吗?
沈贵抬起头瞥着沈望,沈望恶狠狠地盯着他。沈贵心想:“完了,只能咬死了… …”
周宪明看着呈过来的契约,拿放大镜仔细端详:“还有!沈蘅虽然是个姑娘,但是人高马大,手也比一般女人大不少,这么小个手指印绝不是沈蘅的。”
陈梦澜上堂来,呈上腊月初五的织造司上工记录。
周宪明数着名录:“还有!腊月初五沈蘅轮值当留,白日上班,晚上住员工宿舍看守机器,怎么会突然回家签约呢?”
沈贵被着接踵而来的破绽弄得愈发心虚,汗如雨下。
周宪明看着:“而且契约不应该是立契者怎么说就怎么写吗?沈蘅大字儿不识一个,能说文言?还‘滋扰’‘孀居’… …沈蘅认得这几个字儿吗?”
沈贵实在受不了了,作揖道:“启禀大人,此乃沈氏嫌大白话立契掉价儿,小人应蘅娘原话儿改写的文言。”
周宪明一咂牙:“那就更不对啦!这文书明显是按沈蘅她娘的口吻写得呀?——你当时到底在不在场?谁来立契你都不知道。而且还没盖章… …”
沈贵己是满脸大汗,不敢再说什么。
周宪明叹了口气,看着身旁衙役:“去把这个契约呈给县太爷看看,问问户籍部的那帮子师爷们怎么立得契。”
沈贵吓傻了,杨慈芳素来严厉,这糊涂契约若是落在县刑堂,顶多让自己青一块儿紫一块。若是杨慈芳来判,那自己可就东一块儿西一块儿了!
沈贵连忙起身道:“且慢!立契时没有经过户籍部!”
周宪明笑了,指示后面的衙役:“原来如此,收起来!这张纸没有法律效力。”
此时,陪审席上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着:
“等等,你家孩子结婚在县衙立契了吗?。”
“没呀!我可得想办法来补一个。”
这时,黄维文来到了大堂之上,身后还跟着沈蘅。
沈蘅穿着一袭红嫁衣,双目失神,头发散乱着,花冠不知怎么的遗失了。
沐毅钧站起来,目光随着她走,说不出的心痛。
黄维文坐在证人席:“慈溪县望海庄保正黄维文当庭回话。”
周宪明命人呈递纳妾文书给黄维文。
黄维文皱着眉:“下官从没签过这契书。”
沈望喊道:“你说没签过就没签过?”
周宪明拍响惊堂木:“肃静!再有下次掌嘴!”
黄维文看着沈望冷笑一声:“当年望海庄民选村长时,我在县里留了就职文书,拿出我本人真字迹于此对照一下便知真伪。”
周宪明看衙役:“请档案馆师爷。”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衙役就取回了一份儿文书,周宪明看着笑了一声:“好嘛,原来黄村长叫黄维文。”
公证的老乡绅忍不住笑了:“望海庄还有个黄维纹?不是文书的文,是纹路的纹?”
沈贵一晕,看着他:“还有人双字名不用同一个偏旁的?”
周宪明托着腮:“笑死。周宪明、杨慈芳、王安国、沐毅钧、陈梦澜县衙里双字名的人多了去了,除了杜清江谁俩字儿都是一个偏旁?可见你这厮做假契!”
沈贵心一横,我跟沈望你小子爆了,径首跪下:“回禀大人,是沈望以解雇威胁草民,逼迫草民作假契约为他服务!”
沈望暗骂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 …”
沈望手里还有最后一张底牌:“虽然契书是假的,但是如果蘅娘愿意,那还是文书可以补办的对吧!”
公证人点点头。
沈望看着沈蘅:“蘅娘,你是自愿的对吧。”
沈蘅双眼无神,抬起头先向左看了看沐毅钧,抿抿嘴,咽下一口苦涩,摇摇头。
她又转过头,看着沈望,叹了口气:“我愿意。”
“什… …什么!”
沐毅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与此同时,望海庄。
杜清江回了家,带着农政署的人守着杜氏:“三姨,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杜氏叹了口气:“二十三岁了还不嫁人,你不知道人们怎么说你三姨呀!”
杜清江叹了口气:“谁说你了?现在县里二十好几还在忙事业的女孩有的是!你知道县医院那个女院长是谁不?是杨相公的正室妻子!”
杜氏流着泪:“我不管,你姨夫走那么早,我一个人拉扯着你表妹长大。你不知道人们的唾沫星子多厉害,真能淹死人!”
杜清江叹气,站起来指着看热闹的村民们:“可那是旧时代了!现在村子里多少女儿在外面工作?咱们庄户有七个小媳妇儿在县医院当护士,照顾病人,谁说她们啦?没人跟你过不去,是你跟自己过不去。”
望海庄的驻派武官可不在乎,杜氏又不是他老姨:“你呀,装得跟个受害者似的,我告诉你吧,蘅娘喜欢的人是县工坊的八品学士沐毅钧!”
杜氏一愣,泪水都凝在脸上:“嗯?”
杜清江示意他别说了,杜氏的心理脆弱的很。
可武官作为沈蘅的发小,他受不了沈蘅被这个愚昧落后无知不明事理的老娘们儿毁了:“你知不知道,你假作契书,把沈小美嫁出去给人家做侍妾,还写着她爱慕沈家名声?哼,你为了怕人说你畏畏缩缩了一辈子!可是谁真真的议论过你,啊!?你这么做,把‘自愿’劳动模范嫁给一个浪荡公子?你耳根子清净了,你女儿怎么办!?”
杜氏眼泪汪汪,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官攥着拳头,撇开阻拦他的杜清江:“现在,我敬告你,你只要承认契书是假的,是你这个娘自作主张。沈小美还不会掉进地狱里一辈子。沈望是个什么玩意儿大家伙儿不是不知道。”
“别说了!”杜氏站起来,捂着耳朵狂奔回家。
“三姨!”杜清江跺了跺脚,连忙跟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