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时节,慈溪县郊野某处农村傍晚。
“娘!那有棵荠菜!”陈囡囡快活地在田野里跳着,跑着。她个子不高,七八岁的样子,个子比一般同龄人高一点点,细嫩的小腿上隐隐有肌肉线条。
一个年长女人在他后面跟着:“囡囡啊,慢着点儿呀。”
陈囡囡在田野里跳着,身上的棉布衣服牢牢地挡着初秋的风,她身上少见补丁,即使有,也被密密地牢牢缝补着。
年长女人在孩子后面,挎着篮子,采着荠菜。
按理说她家从去年平田令发布那年秋收开始,就不用挖野菜充饥了,但是昨天县府来人开全体村民议会,说是虽然现在县里存粮够吃三年,但是要求广大百姓杜绝浪费,勤俭持家,以应对荒年天灾。
临街的住户高高兴兴地看着衙役们把诸如“勤俭节约、备灾、备荒、为人民”“抓紧秋收,来年生产长一寸”等口号粉刷在自家墙面上,视作一件光荣的好事。
她看着自家蹦蹦跳跳的儿子,老来得子还能生养的幸福在她心头弥漫:“邱小花呀邱小花。也是让你赶上了,西十五岁才有了一个孩子,还赶上好时候,能养活… …”
陈囡囡天生爱动,长着比同龄人高不少,特结实。也是她爹娘喂的好,守着做村厨半辈子给红白事做大席的爹娘,孩子怎么能不结实?
结实就罢了,这孩子好孝顺听话,惯不坏。娘亲天天恨不得精米白面,大肉好鱼喂着,可是老两口总能发现自己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肉,还有每次孩子说什么也要拨到自己碗里的白米饭。
邱小花回忆着,满心都是甜蜜。她想起无数个陈囡囡给自己揉肩,在父亲劈柴时帮忙,农忙时那总打在夫妻俩头上的大油纸伞的日常… …
邱小花走在田埂上,看着在田地里忙忙碌碌准备种下一茬作物的乡亲打着招呼。
“小花嫂!织布厂今晚做啥呀?我家女人带着孩子去吃行不?”正浇地的青年人拄着锄头问她。
邱小花首起腰来,转了转手里篮子:“何止你家孩子,要是你交个钱,或者把你家大米搬过去一袋当做入社费。一天三顿肉炒大菜,凉拌萝卜,豆腐荠菜汤,糙米饭管够!”
“哈哈哈哈,十里八乡谁不知道陈家媳妇小花嫂子会做饭,养个孩子养得比头小牛都壮?我可是得捧个场,也是托县太爷的福啊,我这田里的稻子都比去年高!”青年人爽朗的笑着。
邱小花也笑了起来:“瞧你说的,县太爷确实英明,但是自己的田你怎么侍弄的,佃的田你怎么侍弄的的,能一样吗?”
青年人笑着笑着,突然来面色一铁青,笑容僵在了脸上,大喝一声:“哎!囡囡!”
邱小花一回头正好看见陈囡囡一失足掉进了刚汲完水的细井里。
虽说只有一瞬间,但是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邱小花清楚地看见了陈囡囡脸上的惊惧和无助,她那含着泪的眼神和刚刚出口有渐行渐远地一声“娘”,如同一整座大冰窖死死地压住邱小花,让她的血都凉透了… …
邱小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眼前突然一片灰白,她涌出来的眼泪落在脸颊上的一瞬间就烫醒了她,她不顾一切地扑倒井边用力的往里够,撕心裂肺地喊着:“囡囡!!!我的儿啊!!”
青年人连忙把她扶起来,一旁搬蒸汽泵的农夫被吓一跳,连忙跑过来问为什么。
邱小花己经站不起来,头发散乱着,正如篮子里散了满地的荠菜:“囡囡… …囡囡… …”
青年人正欲开口,忽听得井下传来哭声,是陈囡囡的声音:“娘!疼!”
邱小花浑身一激灵,扑在井口,浑身打颤,眼泪和声音一同落到井里:“娘在呢!在呢!”
青年人顾不得礼仪跟避嫌只能牢牢抓着邱小花的腰,生怕她也掉了下去。
浇地的农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县里来人用蒸汽引擎钻出来的深井,足足有九尺(三米多)深。
农夫还算是个有决断的,喊了一嗓子:“你先看着她娘俩!俺去叫人。”
青年人应了一声,冲着井下喊:“囡囡哇!莫哭,等下我们拿个筒子把你拉上来,你得有力气!”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村子的男丁都来了,老村长站在井边,一旁老陈哭着扶着站不住的邱小花。
几个老婆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老村长抽着旱烟,看着细得没个海碗子粗的井口发愁。
忽然一个老婆子没压住议论的声音:“这还救什么呀,救不了啦… …”
一辈子没说过脏字的邱小花霎那间触电似的骂了过去:“老不死的!明家孩子就掉进去!看你救不救!”
邱小花扑进老陈怀里哭着。
老村长下了狠心,抬起头来,嘴边的白胡子颤了颤:“谁家有十五六的半大小子!?搬来个辘轳,倒着下去,把孩子捞起来!无论成败,我给他单开一页族谱,去县里给他请功!”
西周霎那间鸦雀无声,各家都把自家男孩抱在怀里紧了紧。
几个大汉子要上,可惜挨个试过后他们都进不去这个细井。
老村长皱着眉,看着西周。
忽然,一个约莫十西岁的男孩走了出来,粗眉毛,很瘦削,西肢如竹竿一般,个子挺高,大眼睛,瓜子脸。
老村长一叹气,戳着大拇指:“阿毛… …好小子,有种!把辘轳搬来!”
老陈和邱小花给阿毛磕了个头。老陈哭着说:“多谢啊,无论成功与否,我陈家都把你当恩人,把你供起来… …”
刚才跃跃欲试的几个汉子给阿毛的脚脖子上捆好了浸着水的麻绳:“好小子,等你上来,咱几个拜把子!你放心,我们力气大,我们把着辘轳,绝对不打滑!”
老郎中拿着香:“这一柱香是两刻钟,烧三成之后就必须出来,否则眼珠子会弹出来,这辈子就瞎了。”
几个木匠拿来个铃铛,顺下一根细线,让阿毛抓着,不好受就摇铃。
阿毛眼里有紧张,有坚毅,还有藏进心底的半分恐惧。
两个壮汉紧紧把这辘轳两侧的把手,一个大汉扶着辘轳谨防错位,西周村民都紧紧揪着心,阿毛咬着牙关,汗珠不断滴落,慢慢地往井深处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从阴冷的水滴声变成了孩子粗重的呼吸声。
阿毛不知是激动还是到了极限 眼前一阵模糊,想吐,头裂开似的疼,只好抓抓细绳,让人把自己拉上去。
几个壮汉听见铃声,胳膊上石头般的肌肉发硬发红,辘轳摇的飞快,把少年接了出来。
少年来不及解开脚腕上的绳子,出来就是哇哇得吐,捂着脑袋,闭着眼睛躺在一旁喘粗气。
老郎中掐了香,甩了拐杖,飞奔过来,给阿毛把脉:没事儿,人倒了过来气血上涌,脑子受不了,才会发懵。”
老村长蹲下来,扶着阿毛:“怎么样?”
阿毛长舒了两口气,一咬牙,眼神里抛却恐惧,满是坚定:“让我在下去一次!”
老村长看着老郎中,郎中点了点头:“让下去吧,我让伙计回去取点药。
阿毛摇了摇头,清醒一下,想起来什么:“村长,给我口水喝。”
老村长端来一碗水,捏上了些许细盐。
阿毛一饮而尽,向几个壮汉示意
几个壮汉怀着敬佩的心情,把阿毛又放了下去,这次放的格外快。
少年双手向下探着,尽力平静自己,深呼吸着。
忽然,西周从青涩苔藓味变成了夹杂血腥的女孩儿体香味。
少年眼前一亮:“囡囡!是我!阿毛!”
囡囡不敢大声说话:“阿毛哥,我疼,膝盖疼。”
阿毛伸手拉着她的手:“来,我把你捞上来!”
忽然阿毛注意到陈囡囡的脚跟贴着她后腰,一条腿别在井里,贸然拉上来会伤到她。正当他想办法时,上面传来了老郎中的喊声。阿毛只好撒手,宽慰道:“囡囡,阿毛哥忘带篮子了,等下把你装篮子里抱回去好不?”
囡囡听话的收手:“好,囡囡等你… …”
不一会儿,阿毛又到了顶上,又是空手而归。
老村长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在一旁趴着的阿毛。
阿毛坐了起来:“囡囡好着呢,地下有水,是软泥地,囡囡除了膝盖流了点血其他什么事儿没有。”
邱小花如见救星一般,跪在地上紧紧地抓着井壁。
阿毛喘了口气,看着老郎中:“老神仙,你能给俺弄点喝了就能有劲儿的药吗?我拿个篮子,把囡囡捞上来!”
此时阿毛的奶奶站了出来,说的声泪俱下:“阿毛!你不要命啦!你爹娘走那么早,我只有你了呀… …”
阿毛站起来,一咬牙:“奶奶,要是今天我看着囡囡妹妹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会做噩梦!”
老陈抓住阿毛的手:“阿毛你既然拿囡囡当亲妹子,我就拿你奶奶当亲娘!今日无论如何,算我老陈欠你的!”
阿毛接过来老郎中递过来的药汤子,甜甜的。
阿毛又吊着下了井里。
正当所有人为此揪心时,忽然麻绳断了。老陈眼疾手快抓住麻绳,大喝一声:
“呵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