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妤坐在会议室的首位,咖啡杯沿结着薄薄的白霜,指尖敲击键盘的声响是唯一打破寂静的噪音。
项目书在屏幕上滚动,字句清晰,逻辑严密。
她需要这种密不透风的忙碌,像一层厚实的茧,将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死死封存。
景遥的签名偶尔出现在工作邮件末尾,公事公办的措辞,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合作仍在推进,他出席必要的会议,坐在长桌另一端,目光偶尔掠过她,平静得像审视一份普通报表。
只有凌妤自己知道,当他低沉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她捏着钢笔的指节会下意识收紧。
她刻意不去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视线。
它们或许落在她翻动文件的手上,或许停在她专注的侧脸,短暂得如同错觉。
她只专注眼前的屏幕,将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嚼碎了咽下去,填充心底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
这样很好。
凌妤对自己说。
凌姗的偃旗息鼓是最好的证明,梅襄暂时也掀不起风浪。
时间是最好的溶剂,再过三个月,或者半年,景遥那样骄傲的人,自然会彻底放下。
叶深手里那些所谓的“把柄”,一旦失去了挑拨的价值,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世界会重归她熟悉的轨道。
没有替身的负罪感,没有灼人的期待,也没有……言理离开后,那从未真正停止过的钝痛。
只是,当深夜加班的疲惫袭来,当公寓空旷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那个名字总会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言理。
不是刻意去想的。
可能只是窗外飘过一片形状奇怪的云,像他画过的某片晚霞。
可能只是茶水间飘来劣质速溶咖啡的味道,和他当年偷偷塞给她的廉价咖啡糖一模一样。
也可能只是指尖不小心碰到冰凉的玻璃,瞬间带回那个雨夜,他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掌擦过她脸颊的触感……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抽。
凌妤会立刻关掉台灯,将自己沉入彻底的黑暗。
这样,也许就能把那点不合时宜的脆弱也一并吞噬。
————
又一场跨部门协调会结束。
人群鱼贯而出,凌妤收拾文件稍慢一步。起身时,景遥正站在门口与陈副总低声交谈。
他的侧影挺拔,深蓝色西装勾勒出利落的肩线。
“凌总监,”陈副总看到她,笑着招呼,“景总刚才提的方案细节,我们市场部还需要再细化一下,下午发您邮箱?”
“好。”凌妤点头,目光顺势扫过景遥。
他恰好也转过头,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他的眼神很沉,却翻涌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专注。
凌妤率先移开视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辛苦了。”她对着陈副总说完,抱着文件匆匆离开。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回响。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烙在她挺首的脊背上,首到她拐进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合拢,镜面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己经结束了。她再次强调。
时间会抚平一切。
她会重新适应没有景遥的生活,就像当初适应没有言理的世界一样。
凌妤忽然勾起浅浅的笑容。对她而言,不过是言理再次消失在她的生活里而己。
————
凌家。
灯光柔和地笼罩着餐厅,梅襄用银勺轻轻搅动骨瓷杯里的花茶,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倾听凌父谈论高尔夫球场新引进的草种。
凌姗低头小口吃着甜点,勺子磕碰杯沿的细微声响暴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姗姗,尝尝这个酥酪,”梅襄将一小碟精致的甜品推到女儿面前,声音轻柔如春风,“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凌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指尖却在桌布下绞紧。
“夫人,”管家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询问,“明早的燕窝是按老规矩炖?”
梅襄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说了多少次?要挑干净绒毛,炖盅外水不能没过三分之二,火候……”
她顿了顿,瞥见凌父投来的目光,声音立刻恢复了温婉,“算了,你看着办吧。”
她挥挥手,像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管家躬身退下,背影透着谨慎的僵硬。
"老爷,您慢用。"梅襄起身时裙摆优雅地拂过椅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我去书房处理些慈善基金的文件。"
凌父点点头,目光很快又回到报纸上。
梅襄转身的瞬间,嘴角的弧度立刻消失。
经过走廊时,她突然停下,冷眼扫过正在擦拭花瓶的女佣:"这花都蔫了还摆着?凌家是缺你这点买花钱吗?"
女佣手一抖,差点打翻花瓶:"夫人,我、我这就去换......"
书房门锁咔哒一声合拢。
梅襄脸上的贤淑面具彻底碎裂,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向墙角。
"砰"的一声闷响,昂贵的玉石摆件碎成几块。
水晶烟灰缸旁的电话被拿起,听筒贴在耳边。
短暂的忙音后,电话接通。
“是我。”梅襄的声音压得极低。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男声。
梅襄的指甲狠狠抠进红木桌沿:“当初要不是你做的不干净,手脚再利索点,那个野种怎么可能活着被凌家找回来?”
她的声音因压抑的怨毒而微微变调,“现在倒好,她踩着姗姗往上爬,翅膀硬了,敢拿那些陈年旧账来威胁我们母女!”
她听着电话那头的回应,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出笃笃的轻响。
“少跟我提这些!”她拔高声音,又瞬间意识到什么,硬生生压下去,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总之,她必须付出代价。我的姗姗不能白白受这份委屈。”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淬了毒,“你不是最擅长做这些了吗?我要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说了什么。
梅襄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嘴角一点点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冰冷而怨毒的弧度:“好……我等你的消息。记住,要干净,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咔哒。
挂断电话,梅襄缓缓坐进真皮座椅。
梳妆镜映出她扭曲的笑容——精心描绘的唇角上扬,眼角的鱼尾纹里却藏着刻骨的恨意。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约莫六七岁,穿着粉色公主裙,站在凌家花园里笑得天真。
梅襄的指尖轻轻抚过女儿稚嫩的脸庞,眼神逐渐染上怨毒。
"姗姗别怕......"她对着照片喃喃自语,"妈妈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书桌上的台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梅襄抬头,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狰狞的面容。
她慢慢整理好散落的鬓发,补上唇膏,又变回了那个优雅的凌夫人。
当书房门再次打开时,走廊尽头传来凌姗撒娇的声音:"妈!你送我的项链找不到了!"
梅襄的应答声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来了宝贝,妈妈帮你找。"
她轻轻带上书房门,锁芯转动的声响淹没在黑暗里,就像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