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清荷情绪稍稍平复,我才低声问道:“清荷,跟哥说说,爹到底是怎么把你卖给何何家的?那契约,你可曾见过?上面都写了什么?”
林清荷抽泣着,哽咽道:“爹……爹前些日子在县城的赌场输了好多钱,被人追债……就把我……把我卖给何家抵债了……呜呜呜……哥,我不想待在这里,他们天天打我骂我,还不给饱饭吃……”
“我只记得,爹按着我的手,在一个纸上画了押……那何家的人还说,以后我就是他们何家的人了,生是何家的人,死是何家的鬼……”
“画押?”我心中一动,“你可识字?”
林清荷摇摇头:“不识字……”
我心中顿时有了数。
这契约,八成有问题!
不识字的弱女子,被亲爹逼着画押,所谓的“死契”,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在法律上本身就站不住脚!
就算古代律法偏袒买方,这种明显带有欺诈和胁迫性质的契约,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我安抚道:“清荷别怕,这事有蹊跷。等契约拿来,哥自有办法。”
我又让小二重新上了些热茶和点心,让林清荷先吃点东西压压惊。
铁牛则像个门神一样守在我们桌旁,目光炯炯地盯着何家那伙人,但凡他们有任何异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酒堂里的客人走了又来,但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派去取契约的家丁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将一张泛黄的纸张交给了福管家。
福管家接过契约,得意地扫了我一眼。他清了清嗓子,将那纸张展开,大声道:“诸位都听好了!这就是林清荷的卖身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福管家将那张所谓的“卖身契”在空中抖了抖。
“小子,看清楚了!这上面写着,‘兹因林阿三欠何府纹银五十两,无力偿还,愿将亲女林清荷,年十六,卖与何府为奴,身价纹银二两,一次结清,永不赎回,恐后无凭,立此死契为据。’下面还有林阿三和林清荷的画押,以及中人的签名画押!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福管家念完,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心中冷笑,面上不露声色,伸出手:“福管家,可否将契约借我一观?”
福管家迟疑了一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拒绝,便将契约递了过来,嘴里还不忘警告:“小子,你可别想耍花样,这契约可是有备份的!”
“放心,我只是看看。”我接过契约,仔细端详起来。
这契约用的纸张是普通的麻纸,字迹倒是清晰,确实如福管家所念。
林阿三的画押歪歪扭扭,像个蚯蚓。
而林清荷的画押,则是一个小小的红手印,旁边还注着“林清荷(不识字,以手印代)”的字样。中人签名画押倒是齐全。
“如何?没话说了吧?”何公子见我看得仔细,忍不住又跳了出来,“我告诉你,这丫头就是我何家的!你今天别想带走!”
我没有理他,而是将契约举起,转向周围的食客,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这份契约,看似周全,实则漏洞百出!”
“哦?此话怎讲?”立刻有好奇的食客问道。
福管家和何云峰也是一愣。
我微微一笑,说道:“其一,契约上写明,我父林阿三欠何府纹银五十两。敢问福伯,这五十两是何名目?是借款?还是赌债?可有借据为凭?若是赌债,大宁律法规定,赌债不受保护,以此为由强迫卖女,己属不当!”
这话一出,福伯脸色微变。清平县谁不知道何家也暗中放些印子钱,甚至参与一些赌场的分红。
“其二,”我继续道,“我妹妹林清荷,契约上写明‘身价纹银二两’。诸位,一个花季少女,就算家贫,也不至于只值二两银子吧?这与常理严重不符!用区区二两银子,就想抵消五十两的‘债务’,还想买断我妹妹的一生,这究竟是买卖,还是巧取豪夺?”
周围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是啊,二两银子也太少了!”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语气一顿,“契约上注明,我妹妹林清荷不识字,以手印代替画押。敢问福伯,一个不识字的弱女子,在父亲的逼迫下,能明白这‘死契’二字意味着什么吗?她能知道自己按下手印之后,便永无出头之日,生死皆操于人手吗?这种情况下签订的契约,是否有违人伦,是否涉嫌欺诈与胁迫?”
我每说一条,福伯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等我说完三条,他的脸色己经很难看。
那何云峰更是说不出话,想要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福管家,你来说说,这三条,你们何家作何解释?”
福管家嘴唇哆嗦了几下,强自镇定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白纸黑字,画押为证,岂容你抵赖!”
“抵赖?”我冷笑,“我不是抵赖,我是在讲道理,讲大宁的王法!福管家若觉得我说的没道理,大可以去县衙告我!看看县太爷是认你这漏洞百出的‘死契’,还是认我这合情合理的辩解!我林墨虽只是个小小秀才,但功名在身,县尊大人总会给几分薄面,问个清楚明白!”
提到县太爷和秀才功名,福管家的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他知道,这事真要闹到公堂上,何家未必能占到便宜,反而会惹一身骚。
这张契约,确实经不起细究,尤其对方还是个秀才,秀才见官不跪,在地方上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那……那你想怎么样?”福管家的语气软了下来,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甘。
我心中清楚,今天能让何家放人己是极限,要他们赔钱道歉,恐怕会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我的主要目的是救回妹妹。
“很简单,”我说道,“第一,这份所谓的‘死契’,本就立不住脚,今日我便要带走我妹妹!她不是你们何家的奴婢!”
“第二,关于我父亲林阿三与你们何家的债务纠纷,那是他与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要讨债,尽管去找他,但休想再牵连我妹妹!”
“你做梦!”何云峰尖叫起来,“福伯,不能就这么放了他!这小蹄子我看上了,今晚我就让她给本少爷铺床叠被!”
福伯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林公子,令妹我们可以让你带走。但这契约白纸黑字,林阿三欠我们何家五十两银子也是事实。就算这契约有瑕疵,他卖女抵债的意愿是真的。今天,你要带走人,可以!但这五十两银子,你必须认下!否则,我们就公堂上见,看看到底是谁有理!”
他这是想用债务来拿捏我。
我冷笑一声:“五十两?你这算盘打得真精。用二两银子就想买断我妹妹一生,现在又想让我背上这莫须有的五十两债务?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转向众人:“诸位乡亲,你们评评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福伯脸色铁青,他知道今天在舆论上己经输了。再纠缠下去,何家的脸面只会更难看。
他咬了咬牙,对何云峰低声道:“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子伶牙俐齿,又有秀才身份护体。今天我们先退一步,这笔账,日后再慢慢跟他们算!老爷那边,我回去自有交代。”
何云峰虽然不甘,但也知道福管家说得有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
福管家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对我说:“好!姓林,今天算你狠!人,你可以带走!那张契约,你拿去!”说着,他将那张契约往我面前一扔,“但这梁子,我们何家跟你结下了!清平县不大,我们走着瞧!”
我俯身捡起那张所谓的“死契”,当着众人的面,将它撕成碎片,扬手一撒。
“福伯,何云峰,慢走不送。他日若想讨教,林某随时奉陪!”
“哼!我们走!”
福伯一甩袖子,带着脸色铁青的何云峰和一众家丁,在一片哄笑和议论声中,离开了悦来客栈。
临走前,那何云峰还不忘回头,怨恨地看了我一眼,嘴型似乎在说“你等着”。
风波暂时平息,我长长舒了口气。
“哥!”林清荷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采菱也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清荷妹妹,没事了,以后有你哥哥在,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铁牛在一旁咧嘴憨笑,挠了挠头。
我看着怀中哭得发抖的妹妹,心里很不是滋味。今日之事,虽暂时救回了清荷,但也彻底得罪了何家。
这何家在清平县显然有些势力,福管家最后那番话,并非虚言。
看来,日后少不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