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经史辨析’!”王司仪声音依旧洪亮,“有请清雅书院的张明经,张夫子出题!”
一位面色微黑,眼神矍铄,留着一部浓密短髯的中年儒士站起身。这位张明经,我有所耳闻,专治《孟子》,在府城也算小有名气。
他目光扫过全场时,带着一种威严的审视,仿佛在掂量在场的诸人是否有资格讨论这千古命题。
张夫子目光如炬,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沉声道:“《孟子·尽心下》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乃亚圣名言,振聋发聩。历代解读,亦是众说纷纭。今日,便以此为题,请苏先生与清雅书院才俊,各陈己见,阐释其义。”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题目一出,台下更是炸开了锅!
“嘶!这张夫子是动真格的了!这题目首接,又敏感啊!”
“没错,‘民贵君轻’,这西个字,历来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但也最容易说偏!”
“看看他们怎么说,这可比单纯的义理辨析更有嚼头!尤其是想听听那位苏先生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周元廷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显然对这题目非常满意,仿佛己经看到我苏墨哑口无言的窘态。
只见清雅书院那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学子霍然起身,对着刘夫子和文渊先生一揖,朗声道:“学生赵元,不才,愿为书院抛砖引玉,先论此题!”
这赵元生得唇红齿白,一身崭新儒衫,顾盼之间,颇有几分自得之色。
“哼,跳梁小丑。”我心里回敬了一句,面上依旧是那副“逛后花园”的淡定。
赵元清了清嗓子,一副悲天悯人的腔调:“启禀诸位先生,亚圣此言,用心良苦啊!所谓‘民为贵’,乃是告诫君王,要以民为本,爱民如子!百姓困苦,君王当寝食难安;百姓安乐,君王方能高枕无忧。这便是为君之道,仁政之本!”
他说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就是那心怀万民的贤臣。
台下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学子又开始瞎起哄,连连点头:
“赵师兄说得太对了!深得孟子仁爱之心啊!”
“是啊是啊,当皇帝的就该对老百姓好!此乃煌煌正道!”
我差点想笑了。
这赵元,抓住皮毛就当精髓。
把“民为贵”简单理解成“君王要对老百姓好”,这话说得没错,但孟子这句话的石破天惊之处,他怕是连边都没摸到。他这番论调,不过是把《孟子》读成了《忠君宝刹》。
张夫子听了,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有说话。
赵元见没人反驳,越发得意,继续道:“社稷次之,君为轻,更是警示君王,不可为一己之私,置国家百姓于不顾!当以社稷江山为重,以万民福祉为念!我等读书人,更当体察上意,辅佐君王,教化万民,使人人知礼,家家向善,如此,方不负亚圣教诲!”
他又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把自己摆在了“教化万民”的高度。
然后,话锋一转,又瞄向了我:“至于某些人,巧言令色,蛊惑人心,看似与民同乐,实则不过是迎合市井之好,哗众取宠,此等行为,与亚圣‘民贵’之真义,相去何止千里!”
这话一出,清雅书院的学子们又是一阵低低的附和与窃笑。
“说得对!正本清源,方显圣贤之道!”
“沽名钓誉之辈,岂能理解民本大义!”
这时,周元廷身边另一个学子,看起来更沉稳些,低声对周元廷道:“周师兄,赵元师弟虽说得正气凛然,但似乎……过于稳妥了?恐难让那苏墨露出破绽。”
周元廷冷哼一声,“急什么?让他先打头阵,把调子定在‘忠君爱民’上。那苏墨若敢唱反调,便是授人以柄。他若顺着说,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张夫子的题,本就是双刃剑。”
我心中暗道:“小子,你这是把路越走越窄啊。孟子这话,可不是这么解释的。”
赵元演讲完毕,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舍我其谁的模样,拱手道:“学生浅陋之见,还望诸位先生不吝赐教,多多斧正!”
那神态,依旧是“快来夸我啊,我多牛逼”的欠揍架势。
这时,台下一位穿着朴素的老儒生忍不住开口:“赵公子所言君王当爱民,固然不错。但孟子此言,将‘民’置于‘社稷’与‘君’之上,其深意恐怕不止于此吧?若仅仅是君王施仁政,何以‘贵’至于斯?”
赵元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又有人质疑。
他梗着脖子道:“老先生这话什么意思?君君王爱护百姓,百姓自然拥护君王,国家自然就稳固了,这不就是‘民贵’的体现吗?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
他语气中己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和傲慢。
那老儒生被他一顶,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显然是不想跟这愣头青一般见识。
赵元见状,更觉得自己的理解无懈可击,目光炯炯地看向我,下巴抬得更高:“苏先生,我的‘砖’抛出来了。这次,你那‘玉’,可能发出光彩?”
全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一下又打在了我身上。
气氛,瞬间又紧张刺激起来。
有好戏!绝对有好戏!
我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半杯茶。
不急,让他再得意一会儿。
你挖的坑,总得自己先躺进去试试深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