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的一个小庭院里铺了层新雪。
纪荷的眼睛被一条淡青色的绸布蒙住,在脑后打了个精巧的结。她微微仰着头,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耳朵警觉地捕捉着西周的动静。
她在雪地里缓慢地摸索着,耳边尽是宫女们故意制造的声响,紧接着是几声忍俊不禁的轻笑。
“这边!”云珠在左后方喊。
“小荷,这里!”
“我在这儿呢,纪姑娘!”
“纪荷姑姑!”
“才不信你们呢!”纪荷轻手轻脚地向前移动,双手在身前微微张开。她虽然被蒙住了眼睛,但动作却出奇地灵活,仿佛能感知到周围的环境。
不躲不闪,踏雪而来的节奏她再熟悉不过。
纪荷嘴角一翘,猛地向前扑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一把抱住了前方的人。
香味竟然有些熟悉。
“抓到你了!”
纪荷欢呼,双手紧紧环住对方的腰,指尖触到锦缎衣料时她顿了顿:“不许又偷穿殿下的衣服——”
纪荷为何这样讲?
那是因为忘忧有前科。
被她主动抱住的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挣扎。纪荷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游戏规则是要摸脸辨认并顺利叫出名字,她便松开了环抱,双手向上探去。
她的指尖首先触到了一片柔软......
是嘴唇。
纪荷轻轻描摹着那唇形,指腹感受到的肌肤细腻得不可思议。她在心里嘀咕:怎么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接着,她的手指向上,触到了挺首的鼻梁。
鼻梁好高......
最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指腹,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纪荷的手突然顿住了——这眉眼轮廓,她太熟悉了。
“萧晚...?”纪荷猛地解开绸布。
白光刺得她眯了眯眼,待视线清晰后,萧晚果然就站在咫尺之处,甚至还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方便她摸脸。
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里含着几分兴味,还有一丝纪荷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怎么不继续摸了?”
她眼里带着笑,呼出的白气拂过纪荷通红的脸颊。纪荷这才发现小庭院里仅余她们二人,只有雪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证明方才的热闹。
她慌忙要后退,却被萧晚揽住了腰。
“跑什么?”
萧晚把她的手重新按回自己脸上,“方才不是摸得很认真?”远处传来云珠她们压抑的轻笑,又很快消失在回廊拐角。
她抬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纪荷额前的碎发,替她拢到耳后。
“你的眼睛,被绸布勒出红痕了。”
萧晚的目光落在纪荷眼尾的红痕上,久久未移。
那是淡青色绸带勒出的痕迹。
红痕并不深,只是浅浅的一道,像是春日里被风吹落的花瓣,不经意间擦过她的眼尾。
萧晚的指尖轻轻抬起,虚虚停在红痕旁,没碰上去,只是低声问:“疼不疼?”
纪荷摇头,睫毛轻颤。
扫过萧晚的指节,有些发痒。
萧晚微微低头,凑近了些,对着那道红痕轻轻吹了吹。
她的气息温凉,拂过纪荷的肌肤,像是一缕风掠过湖面,激起细微的涟漪。纪荷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睫垂得更低,耳尖却悄悄红了。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萧晚能看清纪荷脸上细小的绒毛,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味,甚至能听见她微微加快的呼吸声。
萧晚的视线从红痕滑下,落在纪荷的唇上。
那唇色比平日更红润些,像是被冬日冻过,泛着浅浅的水光。
她忽然又想亲上去。
这个念头来得猝不及防,却无比清晰。
萧晚的呼吸微微一滞,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她的指尖还停在纪荷的脸侧,指腹下的肌肤温热细腻,像是上好的暖玉,让人舍不得松开。
可最终,她只是轻轻收回了手。
指尖蜷进掌心,克制地退开半步。
“下次别让她们系那么紧。”她低声说,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
纪荷抬眼看她,眼尾的红痕还未完全消退,衬得那双眸子格外清亮。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风过庭院,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像是谁轻轻叹息了一声。
......
韩惜兰踏入乾清宫时,萧光辰正在批阅奏折。殿内龙涎香氤氲,映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福身行礼,身后的宫女捧着鎏金食盒,“臣妾见陛下连日操劳,特意炖了参芪乌鸡汤来。”
皇帝搁下朱笔,目光在食盒上停留片刻:“皇后有心了。”
宫女将食盒轻放在案几上,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皇后亲自盛了一碗,汤色清亮,浮着几粒枸杞:“陛下尝尝,臣妾守着炉火炖了三个时辰。”
他接过玉碗,指尖不经意擦过韩惜兰的手:“皇后手艺越发精进了。”
“陛下喜欢就好。”
韩惜兰垂眸,眼角细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月儿婚事己定,星儿年岁也不小了...”,她顿了顿,突然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还有晚儿那孩子......她母妃走得早,臣妾这个做母后的,理应为她多操些心。”
萧光辰眉头微蹙:“晚儿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像是再三思考才开口。
“有宫人向臣妾告发晚儿与南公子在御花园...举止颇为亲密。”她偷眼观察皇帝神色,“那孩子从小没了母妃,若是情窦初开,臣妾担心......”
参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皇后多虑了。晚儿性子沉稳,不会做出格之事,定是宫人心怀...别意。”
萧晚连与池千术八字没一撇之事都前来向他请示,何故做此落人口实之事?
他更怕那女子是萧星。
“可那南公子...”
“朕自有主张。”
萧光辰放下汤匙,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皇后先回去歇着吧。”
待韩惜兰离开,他取出西蜀地形图展开,指尖在边境要塞上重重一点。
沉思片刻,他抬手示意内侍:“传南晏质子。”
池千术入殿时,皇帝正在用银箸夹起一块水晶肴肉。见他进来,淡淡道:“南公子用过晚膳了吗?”
“回陛下,外臣...”
“坐吧。”
萧光辰打断他,指了指案几对面的席位,“陪朕用膳。”
池千术谨慎落座,宫女为他布菜时,他注意到每道菜都刻意避开了南晏的饮食禁忌。
“南公子今年不小了吧?”皇帝突然开口,“可曾想过婚配之事?”
池千术执箸的手一顿:“外臣身在异国,不敢有这等念想。”
“哦?”
他夹起一片冬笋,“朕听闻你与几位公主都颇为投缘。”池千术额角渗出细汗:“公主们天潢贵胄,外臣岂敢僭越。”
萧光辰放下银箸,从案头取过名册。
“三日后春熙园设宴,京中贵女皆会赴会。这些闺秀的家世品貌,倒与质子颇为相配。”
池千术双手接过,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谢陛下隆恩。”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天光被宫墙吞噬。池千术站在回廊下,望着手中名册,突然想起北梁皇帝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寒风吹动他的衣袍,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莫非,是在考验他是否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