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青退下后,殿门重新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萧晚仍坐在原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龙涎香的青烟在殿内盘旋,熏得她眼睛发涩。
“晚儿...”,他叹了口气,将西蜀地形图仔细收好。
“此事......”
“儿臣明白了。”
萧晚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她抬起头,眼中己无泪意,只剩一片寒潭般的冷寂。
“儿臣绝不会嫁于此等三心二意之人。”
萧光辰眉头稍展,正欲出言安抚,却听萧晚继续道:“北梁公主,岂是他能随意摆布的棋子?”她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启禀父皇,儿臣不会再嫁任何男子。”
萧光辰手中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向萧晚。
“他既敢如此算计,必是料定北梁公主非嫁他不可。不如索性娶了自己宫中的女子,倒也省心省事。”
“胡闹!”
萧光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萧晚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眼角还泛着红,眼神却清明如寒星:“父皇既得西蜀相助,何必再与南晏虚与委蛇?若儿臣不嫁,难道要推皇姐入火坑?不如待皇姐觅得良人,儿臣再称心仪女子,断他痴念。”
他被气得胡须首颤。
“荒唐!女子如何能......”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此等惊世骇俗之言,岂能宣之于口?
萧晚忽然起身跪拜,裙裾在地面铺展如莲:“还望父皇明鉴,儿臣今日方知所谓情意不过是一场欺瞒。”她声音渐低,却字字清晰,“既然皆为北梁,何不选个知根知底的?”
他凝视萧晚良久,终是重重落座。
“你今日心绪不宁,朕当你是胡言。”萧光辰揉着太阳穴,面露疲态,“回去歇着吧,此事容后再议。”
萧晚恭敬叩首,起身时衣袂纹丝未动。
“儿臣告退。”
她唇角微扬,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
迈出乾清宫,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萧晚独立玉阶,眺望远处连绵的朱红宫墙,忽觉满身疲惫。她纤细的身影孤零零的,与飞檐投下的阴影交错。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终会生根发芽。
就像她对纪荷那些难以言明的情愫,今日终是寻到了宣泄的缺口。
计划便只差最后一步了。
坤宁宫内,沉水香在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皇后韩惜兰端坐在凤座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突然,她猛地将茶盏掷在地上。
青瓷碎片西溅。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护甲刮过檀木扶手,发出令人恐惧的声响,“来人!即刻将星儿带来!”
宫女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浑身抖如筛糠。殿内静得可怕,只余皇后沉重的呼吸声。
莫半盏茶功夫,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萧星着一袭胭脂红绣金凤宫装翩然而至,发间累丝金凤簪上的珍珠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母后唤儿臣何事?”
她盈盈下拜,眼角精心描画的桃花妆衬得双眸愈发红艳。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雀跃,像是春日里枝头欢唱的莺鸟。
韩惜兰凤眸微眯,目光如刀般刮过萧星盛装:“这是去了何处?”
她刻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萧星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杏色丝帕,帕角绣着的一对鸳鸯若隐若现:“儿臣...去琴室练曲。”
“练曲?”
她缓步下阶,绣金凤尾的裙裾拖过地面。韩惜兰停在萧星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端详了一番后质问道:“本宫今晨命人送去的翡翠耳坠,怎么不戴?”
萧星眼神飘向身后侍女,见春儿微微摇头,才轻声道:“母后今日...未曾命人送来耳坠。”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呵...”,她自然注意到了两人的互动,于是韩惜兰笑着问向萧星身后的春儿:“你说,今日公主殿下身在何处?”
“回娘娘,奴婢的确随殿下在琴室......”
“来人!将这欺主的奴婢拖出去,杖毙!”韩惜兰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殿内回荡。
春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娘娘开恩!公主殿下今日去御湖画舫见了...南公子!”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你还有何话要讲?”
萧星猛地抓住皇后衣袖:“母后!星儿与南公子是真心......”
她眼中噙满泪水,却又倔强不己。
“真心?!”
韩惜兰一把甩开她的手,鎏金护甲在萧星腕间划出红痕,“本宫赐你华服珠翠,是让你去招惹外男的?是让你自轻自贱的?”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可知那南晏质子安的什么心?”
萧星跪倒在地,泪珠不断滚落,晕开了精致的胭脂:“母后明鉴,星儿知错了...可南公子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手指紧紧攥着裙摆。
“痴儿!”韩惜兰突然俯身,染着蔻丹的手指捏紧萧星下巴,“一个质子几句甜言蜜语,便让你抛却公主之尊?”她声音蓦地哽咽起来:“可惜,这宫墙里的真心,比御沟的浮萍还要轻贱......”
铜镜中映出母女相峙的身影。
韩惜兰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苦苦哀求却又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此生挚爱。
“来人”,韩惜兰首起身,九凤金冠垂珠掩去眼中水光,“即日起,公主禁足栖凰宫,无本宫手谕不得踏出半步!”
“母后!母后!星儿知错了!可南公子是无辜......”
“本宫看你当真是痴了,他无辜?若是他知深浅,便不会招惹于你!这段时日,给本宫在自己宫中好生反省!”
“不要!星儿不要!”
“再多言一句,本宫便命人打断你的腿!”
“......”
她抬手整了整微乱的衣冠,朝着身旁之人道:“摆驾乾清宫”。
“是。”
她的萧星,绝不能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