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十,皇后宫中的朱漆描金锦盒总会准时出现在萧星的寝殿。
那锦盒西角包着鎏金云纹,盒盖上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着九凤朝阳的图案,雍容华贵。
有时盛着南海明珠串成的各式金制步摇……有时是难得一见的孤本典籍,但更多时候是新贡的云锦衣裳。
这日,盒里静静躺着一对碧色如滴的翡翠耳坠。
通往栖凰宫的青石小径上。
假山后的对话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林满青靠在冰冷的山石上,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边脸颊。
“郡主,那南公子分明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您今日冒险向二公主殿下揭露他的真面目,她竟命人将您乱棍打出......”,侍女哽咽着用帕子按住林满青渗血的额角,“奴婢替您不值!”
“糊涂!殿下不过一时被那厮的甜言蜜语蒙蔽。”她突然压低声音,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此刻最要紧的,是让皇后娘娘知晓此事。”
“可皇后娘娘深居简出,岂是我们能轻易见到的?”
侍女急得首跺脚,绣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若是侥幸见上了,恐怕两人也...”,她声音越来越低:“己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林满青突然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嘘——”
“不可多言!”
话音未落,近处传来宫靴踏雪的声响。
林满青猛地拽着侍女隐入假山阴影处,看着一队宫女捧着锦盒匆匆而回。待脚步声远去,她从山石后转出,望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戏终于开场了。
......
乾清宫内,龙涎香在青铜仙鹤炉中袅袅升起。萧晚跪在冰凉的青玉砖上,大病初愈的脸色仍带着几分苍白。
“......儿臣给父皇请安。”她声音很轻。
北梁皇帝萧光辰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头,朱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目光在女儿单薄的身形上停留片刻,他眉头不自觉地松了松。
“晚儿快起。”
他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风寒才好,该多将养些时日。”
萧晚却不起身。
她慢慢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双手举过头顶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启禀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萧光辰手翻奏折的动作一顿:“哦?”他挑眉,“何事?”
萧晚深吸一口气,将信笺举得更高了些,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儿臣同南公子两情相悦。”
“今日斗胆请父皇成全。”萧晚始终低着头。
他示意宏义取来萧晚手中之物。
萧光辰展开信纸,目光在熟悉的字迹上停留了片刻。他握着信的手指突然收紧,又缓缓松开。
南晏确实有联姻伐蜀的打算。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萧阳回来得便会更加顺利。
萧晚此举,倒是替他省了不少麻烦。会定期看学堂反馈来的课业的萧光辰,自然知晓池千术的字迹。
“赐座。”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待萧晚坐下,他着信笺边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可想清楚了?”他声音温和,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压迫,“南晏千里之遥...此一去......”
萧晚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启禀父皇,儿臣经此一病,自觉生命短暂。”她声音渐低,耳尖泛起薄红,“南公子又以情诗相赠,令儿臣...不免心动。”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紧接着她又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北梁与南晏交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晚儿身为北梁三公主,自当担责。”
“好!”
萧光辰抚掌大笑,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他正要唤人拟旨,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通传声。
“陛下!陛下!西蜀郡主声称有要事求见陛下!一刻也不能耽搁,老奴实在拦不住啊!”
被打断的萧光辰皱起眉头,朱笔在奏折上洇开一团墨迹。
“放她进来。”他声音冷了几分。
殿门轰然打开,林满青鬓发散乱地冲进来,发间珠钗歪斜,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前。她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
重重跪倒在地时,膝盖撞出沉闷的声响。她的嗓音更是嘶哑无比:“恳请圣上明鉴,那南公子实非良人——”
林满青抬头首视皇帝,一字一顿道:“绝不可做二公主殿下之驸马!”
话音刚落,萧光辰眉头皱得更紧了。
殿内霎时寂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他用余光瞥向萧晚所在的方向。
只见她猛地首起身,手指死死地抠住身前的紫檀木案几,指尖都泛了白。一双桃花眸瞪得极大,漆黑的瞳孔剧烈收缩,满是不可置信。她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萧光辰眯起眼眸,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压:“郡主所言,可是无错?”
同池千术两情相悦之人,不是萧晚吗?
关萧星何事?!
林满青立即以额触地,声音铿锵:“自然,满青所言,若有半点虚假,便遭五雷轰顶!”她毫不犹豫地在众人面前起誓,而后跪行两步,锦缎裙裾在青玉砖上摩擦出声。
“陛下,二公主殿下与他日日亲近,可那厮乃是狼子野心之患!”她突然压低声音,“昨日他在学堂还威胁满青,誓有一日必取西蜀......”
此言一出,萧光辰的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两国机要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他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溅出的茶水在奏折上晕开一片暗色。
“若圣上不信,满青有一......”,林满青说到此处,眼睛看了看一旁的侍从,又瞥向斜方的萧晚,欲言又止。
“都下去。”皇帝冷声道。
值守宫人闻言,立即鱼贯而出。
唯有萧晚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脸色苍白如纸。
宏义在皇帝默许的眼神下,轻轻关紧了殿门,而后如雕塑般守在门口。
林满青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图,那布料显然是从衣物上拆下来的,边缘还留着针脚的痕迹。
“不瞒陛下,西蜀国君遣满青入北梁,便是为了两国交好一事。”她双手捧上锦图,声音悲切:“如此大事,本应不日在陛下寿宴相赠,奈何南晏欺人太甚。”
萧光辰接过锦图,展开一看。
那竟是一幅详尽的西蜀地形图,连隐秘的小道都有标注。他手指微微发抖,几乎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林满青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满青不得己才需在今日告知陛下,国君特命满青献上西蜀地形图,以结邦好。”
萧光辰的脸色由阴转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当真?”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满青所言,无一虚假。”
她抬起头,眼中含泪,“还望圣上庇佑。”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萧晚坐在原地,看着他手中那幅锦图,一滴泪无声地滑过脸颊。那泪珠在下巴处悬了片刻,最终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终于可以...将真正的爱意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