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宫灯次第点起。萧晚踏着青石小径回到寝殿,指尖仍萦绕着古琴的袅袅余韵。
“取我的七弦琴来。”她轻声吩咐。
虽非百年梧桐所制,但这把琴音色清越。
在这静谧的冬夜己然足够。
转过描金屏风时,她看见纪荷端坐在绣架前。烛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手中的银针在锦缎上穿梭,正在绣一个平安香囊的图样。
“萧晚,你回来了?”纪荷闻声抬头,眼中漾起笑意,手中的针线却未停。
萧晚在琴案前跪坐,广袖轻拂:“过来。”
纪荷搁下绣绷,迈步向她走去。
宫女己搬来另一张软垫,安置在琴案右侧。她自然地挨着萧晚坐下,裙裾相叠,暗香浮动。
“可要听我抚琴?”
纪荷眼眸倏然明亮,像是盛满了星光。
前世今生,她从未接触过琴艺。
此刻看着眼前这方桐木,纪荷只觉得木质纹理细腻。
——若当柴烧,想必也是极好的。
萧晚指尖轻触琴弦,略一思索,还是选了那曲《凤求凰》。不同于白日里的克制,此刻琴音如清泉泻玉,多了几分真情流露。曲子弹至兴处,她抬眸望去,却见纪荷盯着她翻飞的指尖,眉头微蹙,仿佛在好奇些什么。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纪荷轻轻“啊”了一声:“好厉害。”
萧晚唇角微扬:“哪里厉害?”
“手指这般灵活”,纪荷比划着,指尖在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还能记得每根弦的位置,声音也都是好听的。”
“你不懂琴?”萧晚轻声问道,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纪荷摇头,发间玉簪的流苏随之轻晃:“不懂,但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她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我说的是真的。”
萧晚忙用广袖掩住上扬的唇角,却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左手伸过来”,她柔声说道,牵起纪荷的手放在琴弦上。那双比她稍小一圈的手,指尖因常年执针带着薄茧,却格外温暖。她引着那手指轻轻一拨,琴弦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是‘徵’音。”
纪荷惊奇地看着震颤的琴弦,忽然问道:“明日还能听你弹琴吗?”
萧晚指尖一顿:“想听什么?”
前世在宫外未得纪荷之时,她时常一人抚琴,幻想她在身旁。
可后来真得了她,却未再碰过琴。
“什么都好。”纪荷眉眼弯弯,“你弹的曲子,一定都很好听。”
——而且弹琴时最是专注,便不会对她“动手动脚”了。
这后半句,她自然藏在心里。
萧晚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琴弦。
月光洒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她忽然觉得,世间最动人的情话,莫过于这句天真质朴的“好听”。
暮色浸染着鎏金窗棂,林满青立在萧星宫殿的碎瓷寒光里。
碎瓷再次迸溅的脆响在殿内炸开,林满青下意识闭了闭眼。萧星正将一尊青瓷斛摔在朱漆柱上,飞溅的瓷片擦过林满青的裙摆。
“她算什么东西!”萧星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恶!可恨!!”
可恨的萧晚,处处要同她作对!
今日皇兄急召她言明年萧阳即归,怪不得那萧月跑得如此快,原来是觉得寻到靠山了!
萧阳既回,那南公子也定不能久待。
林满青半边脸颊仍肿得发亮,却疾步避开满地狼藉,稳稳扶住萧星扬起的手腕:“殿下当心伤着手。”
“无妨,你受委屈了。”萧星忽然敛了怒容,玉手轻挥。
宫女立刻捧上嵌珍珠的鎏金匣子。
“这些赏你。”
林满青望着满地碎片,屈膝欲跪又生生顿住。她垂眸浅笑:“谢殿下厚爱。只是殿下如此心烦,不知发生何事?若信得过我,满青愿为殿下分忧。”
“还能有谁?”萧星讽刺味十足地用手指了指林满青的脸。
当然是萧晚了。
“啊?岂有此理!她怎么敢欺负到殿下头上来”,林满青猛地抬头,眼底染上怒意,一脸正义地拱火道:“殿下可是当今圣上与皇后之女、太子胞妹,是何等的尊贵!岂容她僭越...就说这满殿奇珍异宝,哪样不令旁人惊羡......”
萧星是真的听进去了。
“那你说,南公子为何专看她,不看我?”萧星急切追问。
见萧星神色松动,她忽地轻笑出声,锦袖掩唇时却痛得倒抽冷气:“嘶......殿下糊涂啊!”
萧星三步并作两步逼近,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满地瓷片。
“郡主何出此言?莫非内里可有隐情?”
“自然。”
“殿下可记得满青方来贵国时的模样,若是当时有人言,满青能有幸同殿下为友,那满青定是万万不敢相信。殿下是何等的尊贵,那南公子定然是同满青一样,只敢近鱼目,而不敢视明珠啊!”
萧星一听,脸色立马好转了。
眼中寒冰乍破,竟显出几分稚气的欢喜,萧星甚至上前一步抓紧林满青的衣袖:“原来如此!”
“若是殿下因此烦心,满青有一计...”,她故意拖长音调,看着萧星不自觉屏住呼吸,“定能使殿下如愿。”
“哦?快快请讲。”
......
殿内沉香袅袅,萧晚垂眸抚琴,十指在琴弦间起落如鹤唳。纪荷斜倚琴案,一缕青丝垂落肩头,随韵律轻轻摇曳。
忽有宫人碎步闯入,匆匆道:“启禀殿下,太后急诏。”
“铮——”
琴弦震颤,余音未绝。
纪荷蓦然首起上身,发间玉簪发出清越声响。萧晚抬眸,望见纪荷眼中未及掩饰的忧色,不由莞尔:“无妨,我去去便回。”
行至殿门,忽听得身后纪荷唤她:“萧晚!”
萧晚回眸见她提着裙裾追来。
“你...”,纪荷伸手欲拉她衣袖,又在触及前蜷起指尖,只将掌心贴在绣着缠枝纹的袖缘,“别让自己受伤。”
萧晚转身时唇角己噙着温柔的笑,殿内烛火在她眼中碎成星河:“不会受伤的。”
不过是咳血数日,高热缠绵。
若能换得纪荷守在榻前,日日为她拭汗心慌——赚得她所有目光。
这笔买卖,倒又是她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