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落入炭盆的瞬间,火星飞溅而起。萧晚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用衣袖为纪荷挡去那些炽热的碎屑。
“小心烫着。”
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拂去纪荷袖口并不存在的灰烬。
纪荷安静地跪坐在炭盆前,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动。那些写满“孽障”、“祸胎”的字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片片灰白的蝶翼。
当最后一角信纸化为虚无,她忽然转头问道:“萧晚,你还...感觉难过吗?”
萧晚的手指正绕着她一缕散落的发丝。
那发丝很软,在指尖缠绕出一个小小的圈。
听到纪荷的问题,她的动作顿了顿,那个发圈就松散开来:“可惜这世上有些东西,烧成灰也渗在血脉里。”
她的目光落在炭盆深处。
纪荷仰起脸看她。
这个角度让萧晚能清楚地看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一个小小的,完整的萧晚,被盛在那双澄澈的眼睛里。
“灰飞了,就沾不上身了。”纪荷说得很笃定。
她想起那条为弟弟祈福的红绳,在他和娘亲去世的那天,被她亲手扔进火盆。火焰吞噬红绳的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烧成灰。
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她发现呼吸竟然变得轻松了些。
“有你在,就不难过。”
萧晚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闷在衣料里,“比这更疼的都受过。”
她说的是前世眼睁睁看着纪荷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箭矢穿透单薄胸膛的闷响,至今仍在噩梦里回荡。
纪荷感觉到肩头传来细微的颤抖。
“手又疼了吗?”
她急忙去查看萧晚缠着纱布的右手。那纱布雪白干净,没有一丝血迹渗出,但她还是检查得很仔细,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边缘,生怕弄疼了她。
萧晚忽然将她整个圈进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纪荷的脸被迫埋在她的颈窝处,那里有心脏在跳动,一下一下,稳健而有力。
“不疼。”萧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微微的哑,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炭火渐渐暗了下去。
萧晚松开怀抱,起身去添新炭。借着这个动作,她的目光在纪荷身上流连——从微微泛红的耳尖,到因为久坐而有些皱褶的衣摆,每一处细节都不肯放过。
“看什么?”纪荷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困惑。
萧晚笑着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她动作轻柔地为纪荷擦拭脸颊,却不知帕子何时沾了炭灰,越擦越花。纪荷顶着一张小花猫似的脸茫然眨眼的样子,让萧晚心尖发软。
“别动。”她蘸了茶水,继续擦拭。
这次她的动作更轻了。
茶水的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就像她此刻看向纪荷的眼神。
仿佛温柔得能融化三冬积雪。
纪荷忽然明白了什么。
萧晚之所以变得如此黏人,是因为她的苦痛被人知晓了。
而知晓这一切的,偏偏是自己。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萧晚也在用这种方式。
确认着她的存在。
确认这份温暖不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殿内忽然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在地上勾勒出两个依偎的影子。萧晚的手悄悄滑下来,握住了纪荷的。她们的指尖都还带着炭火的余温,相触的瞬间,谁都没有松开。
纪荷觉得如此安慰下去,萧晚一定好得极快。
可惜,事与愿违。
除了上学堂与看望太后娘娘,萧晚还是同她寸步不离。
而且,很喜欢抱着她。
萧晚总以做噩梦为由,非要她陪着入睡。有好几次她清晨醒来,都发现自己被萧晚紧紧搂在怀里,青丝交缠,呼吸相闻,亲密得让她耳尖发烫。
正当纪荷红着脸,打算趁机跟萧晚坦白她们应当保持些距离时,东宫送来请帖——太子设了赏梅宴,邀她前去。
萧晚展开请帖,眉头微蹙。
“赏梅宴?”
“听说倚梅园的梅花开得正好,太子殿下邀了几位皇子和公主,还有世家子弟一同赏梅。”云珠站在一旁解释道。
萧晚将请帖丢在一边,在心里冷笑道:不过是找个由头让萧月相看驸马罢了。
赏梅宴当日,雪后初晴,梅园中白雪红梅相映成趣。除了皇家子嗣,此来共赏的还有一些世家子弟,其中也不乏皇贵妃替萧月选的那个驸马。
萧晚己经忘记他的名字了。
她猜测皇贵妃执意要选他,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家族势力,外祖父是两朝元老,祖父也身居高位,其他旁支也颇有实力。若是它日,萧阳复归,必定为其稳固朝中地位大有裨益。
梅园两侧男女分席,两两而坐,中间设有朦胧的屏风遮挡。
萧晚踏入倚梅园时,冷香扑面而来。枝头红梅映着积雪,恰似美人面上点染的胭脂。
“参见三公主殿下。”下首的贵女们齐声行礼,鬓间珠翠碰撞出清脆声响。
萧晚略一颔首道:“免礼。”
“三皇妹,这里。”萧月轻拍身侧空位,锦缎袖口滑落时露出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
萧晚缓步上前,裙裾拂过落梅,发出细微的沙响。
对侧的萧星忽然用锦扇掩唇,与身旁的林满青低语几句,两人目光在她手上流转,俱是讥诮。
人都到齐后,太子萧恒宣布开宴。
侍女们端上精致的点心和温热的梅花酒,乐师奏起悠扬的曲调。
“今日雪霁梅开,不如诸位才子佳人即兴赋诗,以助雅兴。”太子提议道。
做诗,萧晚是向来不参与的。
她就这么看着萧月和萧星风头出尽。
萧月温婉含蓄的诗句赢得众人称赞,萧星则大胆首白,引得对面几位世家子弟频频侧目。而萧晚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偶尔小啜一口梅花酒,目光低垂,仿佛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诗兴过了后,萧月微微倾身,袖间暗香浮动,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风声里:“明年……阿阳便可归来。”
萧阳?竟这么快?
她眉梢微挑,眸色渐深,思绪如潮翻涌,怪不得皇贵妃如此急迫。前世是她代萧月出嫁,所以一切便没有发生吗?亦或是因她扰乱了顺序?
倘若萧阳即将归来的话,那么池千术岂不是也要回去了?
萧晚唇角微扬,笑意不达眼底。
指尖轻轻敲击案几,一声、一声,如落棋定子。恰在此时,侍女捧着一封烫金帖子进来,刻意低声道:“殿下,南公子邀您一同赏梅。”
“赏梅?”她轻笑一声,眸光流转间,己有了计较。
萧晚可没兴趣。
“回他,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赴约。”她执笔蘸墨,在素笺上写下一行小诗,字迹清隽,却暗藏锋芒。
——棋子,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