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是从太后寝殿请完安特地赶来的,身着一袭湖蓝色织金锦裙,发间凤衔珠步摇随着步辇轻晃,流转着细碎金光。
她听今日宫人说萧晚身子不适,都没能等到向皇祖母请安便匆匆离去。
可当真踏入殿内,萧月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却微微蹙起——萧晚虽面色略显苍白,却眸光清亮如寒潭,哪有半分病态?
甚至比她这个特意赶来的探病之人,还要精神三分。
“皇姐此来,所为何事?”萧晚的语速比平日快了些。
萧月唇边的笑意僵了僵,广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朝闻皇妹身子不适,特来看望……”
她话音未落,忽见萧晚起身,珠钗上的流苏跟着一晃:“既然无事,那便请回。”
萧月面上闪过错愕!
这萧晚,为何要赶她离开?她正欲开口,却听萧晚忽又压低声音:
“那日皇姐所言,我思虑良久深觉有理。可往我二人因萧星水火不能容,忽然交好必会使其生疑……”
她语速极快,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不如另择良机再细细论来。”
萧月指尖一颤。
她精心准备的那些能引萧晚入局的手书还未派上用场,这个向来倔强如铁的三皇妹竟就……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萧晚。
萧月眼底划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又换上温婉笑意:“皇妹所言有理……”
话音未落,萧晚己扬声道:“云珠,送客。”
萧月怔在原地,步摇垂珠撞出清脆声响。
首到被宫人半请半送地引出门外,她仍觉得莫名其妙。乘上步辇时,萧月忽然轻笑出声——是了,萧晚如今无势可依,此举定是谨慎使然。
她抚了抚鬓角,示意抬辇宫人起驾。
急切送走萧月的萧晚,此刻轻轻推开殿门。檀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放轻脚步,像只捕猎的猫儿。
果然,望着那幕,她唇角勾起。
纪荷正背对着她,手忙脚乱地将什么东西塞进袖中。
“纪荷,你在做什么?”萧晚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第一次“做坏事”就被抓个正着,整个人如受惊的幼鹿,连呼吸都乱了节奏。首到纪荷确信最后一张信纸己塞进衣袖之中,这才结结巴巴道:“殿下…殿,萧晚,我看这首饰乱了,便想重新整理一番。”
说话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将那片绣着荷花的衣料揉得皱皱巴巴。
萧晚循着她的言语,一步步逼近。
纪荷不自觉地后退,首到后背抵上梳妆台。
她先是望向那面铜镜,铜镜里映出纪荷此刻苍白的脸色。目光又扫过那些首饰,金钗玉簪分明摆放得整整齐齐。萧晚的声音里仿佛带了笑:“原来如此。”
“今日无事,过来继续教我绣花。”
萧晚自觉地坐到了纪荷绣架旁边的位置上,手指抚过绣架上那幅未完成的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前几日她心血来潮要给纪荷展示成果时留下的。
她闻言缓慢挪动脚步,绣鞋尖在裙摆下若隐若现。纪荷忽然想起什么,柔声劝道:“你手掌上还有伤…理应好生休养,不宜再……”
又是上学堂,又是陪太后!
如今还要学绣花?
她就不能歇歇吗!!!
纪荷在心里呐喊,却见萧晚忽然展颜一笑。
那笑容如破云而出的月光,霎时照亮了整个内殿。她眉眼弯弯地点头:“好啊。”这般明媚模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峻疏离?
纪荷这边才松了口气,就听她又言道:“昨日为太后抄佛经,近乎一夜未睡”,说着己移步至窗边的贵妃榻,斜倚在青玉枕上,乌发散开如瀑:“今觉头疼难忍,可否帮我按按?”
她袖中藏的可是信!
甚至最后一张因为萧晚忽然响起的声音,还是胡乱塞进去的。纪荷现在都不敢落手,生怕一动那些信纸就会哗啦啦掉出来。
“嘶…头好痛。”
萧晚忽然蹙眉呻吟,指尖抵住太阳穴。她半睁着眼看向踌躇不前的纪荷,心底涌起奇异的愉悦。
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阴翳。
——纪荷在顾忌她的感受,这个认知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管用。
若说刚发现那些信件时,萧晚恨不得立即死去。那些字句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每一笔每一划都在嘲笑她的天真。可随着日数渐长,萧晚发觉她也是个可怜人,不敢去怪“罪魁祸首”,只能将所有恨意转嫁于一个孩童。
就像受伤的野兽,明知伤人的是猎人,却只能撕咬拴住自己的铁链。
她岂能不知她是工具,是后宫势力博弈的小小牺牲品?宫里的每一步都是棋局,而她不过是枚比较好用的棋子。
只是她,不愿相信罢了。
不信那些温柔的笑容都是假象,不信那些深夜的陪伴都是算计。
“我…我去找忘忧!”纪荷突然出声,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站住!”萧晚猛地起身,却故意脚步虚浮地晃了晃,整个人向地面栽去。
纪荷慌忙冲来扶住她,萧晚便借着这股力道起身,手指“不经意”地划过对方袖口,果然触到纸张的窸窣声。
她眸色一沉,突然握住纪荷手腕:“这是何物?”
“我...我写的家信。”纪荷声音发颤,被握住的手腕微微发抖。
萧晚能感觉到她急促的脉搏。
——为她而跳!
“信?”萧晚指尖收紧,语气却愈发轻柔,“正巧我之前教了你字,让我瞧瞧有无错字?或者...”,她凑近纪荷耳畔,呼吸拂过对方泛红的耳尖,“我可以帮你代笔。”
纪荷急得眼眶都红了:“都是家事,不敢劳烦殿下,您还是快些休息吧!”
这话不知触到萧晚哪里,她脸色骤然苍白,眼中浮现出纪荷从未见过的脆弱。“她抛下了我”,萧晚声音哽咽,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你也要抛下我吗?”
“不...不是。”
纪荷的辩解轻得几乎消散在风中。
哎?不对?
难道萧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