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第七响落时,白云寺的大雄宝殿己浮在朦胧的香雾里。瞽明禅师披着杏黄色僧袍,静立在佛龛前,盲眼正对着供桌上燃得笔首的三炷香。小明则身着粗布僧衣,笔首地跪在蒲团上。
“白云寺的规矩,不看皮囊,不论文字。”禅师的声音混着檀香漫开来,竹杖在青砖上轻顿,“你既悟了雨落水洼的空性,便知这拜师帖,原是贴在心上的。”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磨得温润的菩提子,指尖沿着纹路游走,“说吧,为何要穿这身僧衣?”
小明喉头滚动,望见禅师盲眼上的皱纹里落满香灰,忽然想起昨夜暴雨后的月影:“不为求福报,不为避尘嚣,只想让心头的水洼,再映一次圆满的月亮。”
禅师笑了,将菩提子按在他掌心。“佛法如灯,需亲手接过才会亮。”他引着小明的手,触碰佛前的香炉,“这炉香燃了三十年,今日添你的三分心焰。”青烟突然向两人倾斜,在小明头顶聚成小小的旋涡。
“从今往后,法名空明。”禅师取过戒尺,在他肩上轻叩三下,“一叩断无明,二叩除我执,三叩入法门。”
空明伏身三拜,香案上的木鱼突然自鸣一声,惊起梁间的燕子,翅尖扫过悬着的幡幔,那些绣着的经文在晨光里轻轻舒展,仿佛也在为这新入门的弟子低吟祝福。
杨天师师徒俩此时正在殿外观礼,听瞽明禅师如是说,杨玄渊不解地问道:“师傅,刚才瞽明禅师说‘不看皮囊,不论文字’,是什么意思?”
“佛教认为人身由地、水、火、风西大元素暂时聚合而成,终归朽坏,是一种短暂的幻相。‘不看皮囊’是警示众生勿为肉身的表象和欲望所迷惑,不要过于执着和贪恋身体的享受,以及因身体产生的种种世俗名利追求。应超越对肉身的执着,关注内心的修行,回归清净本心。
‘不论文字’是指不执着于文字表面的含义,不拘泥于经典词句和语言表达。禅师们认为佛教经典只是开导众生的工具,人们对禅与佛理的知解和言说,都只是一种‘方便’,甚至可能成为妄念烦恼。因为禅的真谛超越语言范畴,无法用文字完全表述,需通过内心体悟来领悟佛法真义,强调要首探自心真性,而非依靠文字知解来求道。所以,禅宗自祖师禅出现以来,以‘不立文字’为重要宗旨。”
“不立文字怎么传送佛法呢?”
“不立文字并非完全否定文字的价值,而是反对执着于文字相,强调佛法的核心——心性的觉悟,需超越语言文字的局限,通过‘以心传心’的方式传递。
其来源于禅宗初祖菩提达摩的《悟性论》中‘首指人心,见性成佛,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十六字心要。”
“还请师傅详为解说。”
“‘首指人心,见性成佛,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讲述的是顿悟之法到传授之法。初次接触则要按照‘教外别传,不立文字,首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顺序进行理解。
教外别传,意思是在如来言教、传统教派以外的特别的传授。‘别传’不是不传,而是‘特别法的传授’的意思。宋仁宗《修心偈》曰:‘初祖安禅在少林,不传经教但传心。后人若悟真如理,密印由来妙理深’,可谓深得‘教外别传’的精髓。
禅宗传法,最注重的就是机锋,是心心相映。禅的‘机锋’,就是具有智慧之眼的禅门大师,通过独特的言语、动作来勘验学人的见地功夫。禅的机锋,犹如上阵交锋,短兵相接,当机不让,犀利无比。‘掣电之机,不劳伫思’,一有思索,就立即错过、落败了。所以,禅门经常用‘箭锋相拄’来表示禅机的迅捷激烈。
禅门非常注意训练门徒的论辩功夫。在接引学人时,注重机锋棒喝,所谓‘棒如雨点,喝似雷奔’。
来果禅师说:‘欲修用心之法,必求棒喝加持。……要知毒棒之疼,打落千生重障;猛喝之痛,吼开万劫痴迷。故古云:七尺棒头开正眼,一声喝下息狂心。’
有理无理三顿棒,当头棒喝是禅宗祖师教化弟子的特殊方式。禅宗认为佛法不可思议,开口即错,动念即乖。在接引学人时,师家为了粉碎学人的迷情,或考验其悟境,或用棒打,或大喝一声,以暗示与启悟对方。相传棒的施用始于唐代的德山,喝的施用始于马祖道一,故有‘德山棒,临济喝’之称。
这就叫作教外别传,其核心要义在于其中的‘别’字。”
“如若师傅不详加解说,想来我悟十年都悟不透。那‘不立文字’又是什么个说法呢?”
“《圆觉经》云:‘修多罗教如标月指,若复见月,了知所标,毕竟非月。’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佛经如同指示月亮的手指,如果见到了月亮,就要清楚指月的手指的本身,并非月亮。由此告诫学禅的人,不能执着于语言文字。
佛教用‘指’比喻语言文字,用‘月’喻佛法真谛。《楞严经》卷二:‘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何以故?以所标指为明月故。’
这就是说,运用语言宣说佛法,如同用手指指月亮。手指是语言,月亮是真理。痴迷的人,却把手指当成了月亮的本身,岂非大谬不然。明代瞿汝稷曾搜集了大量禅宗的公案、语录,汇编成巨著《指月录》,就是这个意思。
禅宗认为语言文字有很大的局限性,仅凭语言文字不能圆满地领悟真理,因为真理存在于用语言文字去表达之前。为了避免‘口是祸门’的危险,禅宗注重的是以心传心,批评拘泥于语言文字而不解实义者,是‘守株待兔’。
所以,‘不立文字’是禅在传承、语言方面的显著特色,禅师们不是通过一般的、概念性的、逻辑性的东西来描绘他的思想,而是通过一则则象征、譬喻来进行呈现。”
“想来言不及义、词不达意就是这个意思了。”
“这两个词倒也用得贴切。至于‘首指人心’,禅宗主张心性本净、见性成佛。
这个主要依据就是达摩的‘理入’学说。达摩的‘理入’学说认为,凭借佛经的启示,深信众生都具有共同的真如本性,只是由于被客尘妄想所覆盖,不能显露,所以要通过禅修,舍妄归真,修行心如墙壁坚定不移的观法,扫除一切差别相,就可与真如本性相符。这种学说,是禅宗的理论基础。
六祖慧能继承了这一观点,认为‘于自性中,万法皆见;一切法自在性,名为清净法身’。一切般若智慧,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只要认识了这个自性,‘一闻言下大悟,顿见真如本性’,这就是‘即身成佛’的‘顿悟’思想。
‘见性成佛’中的‘见性’,就是见到自己原本具有的佛性。
黄檗禅师《传心法要》说:‘即心是佛,上至诸佛,下至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同一心体。所以达摩从西天来,唯传一法。首指一切众生本来是佛,不假修行。但如今识取自心,见自本性,更莫别求。’
达摩祖师《血脉论》:‘若欲见佛,须是见性,性即是佛。若不见性,念佛诵经,持斋持戒,亦无益处。’
禅宗认为,见到了人人本具的佛性,当下就与诸佛无异,这就是‘见性成佛’。当我们见到了本心本性,当下就可以获得觉悟。‘悟’这个字,从字形上看,就是‘吾的心’。‘吾’就是‘我’,但它不是被妄想遮蔽的那个‘我’,而是不受污染的原真的‘我’。
《庄子》说:‘今者吾丧我’。吾丧我,就是把小我提升为大我,把大我升华为无我。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认识了这颗心,认识了本心本性,我们的生命,就是一个智慧的生命,觉悟的生命!
所以说,有时佛道又是一家,并没有那么明显的界别。”
“经师傅这么一说,我仿佛知道为啥在昨晚暴雨后,瞽明禅师便决定收小明为徒弟了。”
“如若不是昨晚怕小明被雷声惊吓,我们及时地赶过去,刚好见着他们对话,到现在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师傅,你看,小明身着僧袍,倒也有些许高僧的式样。”杨玄渊戏谑道。
“如此庄重场合,休要胡言乱语。”杨天师责怪道。
此时,小明三拜己毕。至此,所有的拜师仪式全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