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进小院,院落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树下的石磨上放着半筐新摘的峨眉豆。
眼前熟悉的一切,使得杨玄渊心中五味杂陈。在外漂泊多日,今天终于回家了。但这真是他的家吗,他的家到底在哪里呢?这一次独自出门,他多次想到这个问题。
他们回来后,师娘一首面带微笑,一边叨个不停,一边麻利地烧菜做饭。
杨玄渊见状,赶紧过去帮忙烧火,“师娘,我跟你打配合。”
“哎呀,不用,你去休息,我一个人可以。”
“没事,这灶膛怎么能少了我呢。师娘炒菜做饭,我烧火,我们都这样分工合作十几年了,我怕我不在这烧火,炒出来的菜味道都不一样。”杨玄渊开玩笑道。
“你就让他烧吧,他都快一个月没干这营生啦。”杨天师正忙着收拾床铺,刚好抱着被褥从边上经过。
“好,好,听你爷俩的。”师娘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站起身来。
说来,这个师娘跟他倒真是情同母子,也同样是命运多舛:
1940年的深冬,周阿婆跪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枯枝在头顶沙沙作响,像极了她破碎的心。这己是她第三个孩子夭折,前两个还没满月就没了,最小的冬生,也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季节。接生婆摇头叹息:“怕是冲撞了煞神,这命里啊,留不住亲骨肉。”
周阿婆的丈夫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满是无奈与绝望。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法子——抱个孩子养或者捡个孩子养,冲冲晦气,说不定能破了这诅咒。
于是周阿婆夫妇就到处打听:有没有哪家孩子多,养活困难的。但是都是一些残疾破相了的,合适的一个也没有找到。
就在周阿婆夫妇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迎来了希望。这天,周阿婆打柴回来的路上,一阵微弱的啼哭声传来,若有若无。周阿婆心头一颤,循着声音跑去。
在乱葬岗边上的芦苇丛里,她发现了一个用破棉袄裹着的婴儿——小脸冻得通红,哭声也越来越弱。周阿婆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解开衣襟,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这个小生命。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可怜的娃,跟我回家吧。”
回到家,扒开破棉袄,才发现是个女婴。女婴的脖颈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个“荞”字。
丈夫看着这个捡来的孩子,皱了皱眉头:“养个赔钱货?”
周阿婆却怜悯地说:“管他男孩女孩,只要她健康,能够冲了这晦气,让我们好生养,我们就养她。还有,你看她多可怜,这寒冬腊月的,我们不养,她就没有活路了!”
“好吧,那就留下来,希望她能给我们杨家带来好运。”
于是,这个女孩就留了下来,并取名为杨荞。杨荞的到来,确实给杨家带来了好运。第二年冬天,杨荞就有了第一个弟弟,这也是杨家生下来的第西个小孩,取名杨石坚。从这个孩子开始,杨家每年都会迎来小孩的出生,最终竟接连生产了6胎才停止,而且个个健康。
后面家里的小孩越来越多,周阿婆的丈夫想着阿荞不是亲生的,一首想着送人,终是被周阿婆给拦了下来,并作为童养媳,准备许配给大儿子杨石坚。
阿荞打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七岁那年,杨家遭了贼,她死死拽着包袱不放,被贼人踹得吐了血,昏迷了好几天。平日里洗衣做饭,喂鸡喂猪,样样在行。
而弟弟杨石坚更是被阿荞照顾得无微不至。上学的书包阿荞帮忙背着,而弟弟则是两手空空;放学后,阿荞忙着打猪食,而弟弟则是忙着摸鱼摸虾;碰到上学放学下雨,阿荞怕弟弟弄湿鞋子,则自己背着弟弟走……
有一次,杨石坚跟着几个半大孩子在村口老树上掏鸟窝,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刚好裆部卡在下面碗口粗的断枝上。后面断枝不吃力,人和断枝都掉了下来。阿荞听说后,愣是一口气从隔壁村给跑了回去。中途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得满脸是血也毫不在乎。现在右耳上那条长长的疤痕,就是当时留下来的。后面阿荞更是发狠,要把那棵老树砍去,因被村里人阻碍,砍了一半才罢休……
村里婆娘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外边捡来的野丫头,何必给杨家当牛作马?”
她听说后,却付之一笑,并不嫌弃地说:“这里就是我的家,阿婆就是我的亲娘。”
而且,她从不会把这些事说给周阿婆听。因为她知道,村里从来没人敢当着周阿婆的面说她是捡来的,在周阿婆面前都说她生了一个好闺女。如果周阿婆听到这些口舌,肯定会提着菜刀上门去讨说法。
因为杨家当时较为贫困,成亲那日甚是凄清:没有花轿,没有红盖头,阿荞穿着连夜赶制的粗布衣裳,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两拜,就算成了亲。
成亲之后的阿荞,越是对公婆照顾得无话可说。只要有她在,家里其他人永远也只有看的份,根本插不上手。
因此,年纪大了的周阿婆经常絮絮叨叨地说:“对不起阿荞,对不起阿荞。”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昏聩的周阿婆一边说对不起她,还有几次发狠地要将阿荞赶走。经过大家的劝解,婆媳两人又抱头痛哭。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大家都觉得周阿婆年纪大了,是不是得了间歇性的精神病。但是不管周阿婆怎样赶她,她依然始终如一地孝敬公婆。
杨玄渊记事起,就常常在村里能够听到师娘的这些过往。
他常常想,师娘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的命运竟如此的相似。
有时,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就是师傅师娘的亲生儿子,因为他也姓杨,而且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师傅师娘的小孩。除此之外,他每次问自己的过往身世,师傅师娘从来就没有正面地回答过,只说是捡来的。但是为什么师娘是捡来的,在没有嫁给师傅之前,就可以叫师傅的爹娘叫爹娘;为什么他是师傅师娘捡回来的,就不能叫他们爹娘呢?
好就好在,师娘虽然不让他喊娘,但对他却没有比别的母亲对自己小孩差的。
因此,杨玄渊也常常胡思乱想:要么她是同病相怜,想着自己无父无母,所以对同样无父无母的他这样照顾;要么她就是她的亲娘,只是有什么隐情,不好说出来,所以对他这样的好;或者,他是她的私生子,师傅可能不行,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听到师傅师娘房间传来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