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山腹地,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垂挂着藤蔓,遮掩住了洞内的幽光。一个40岁左右的堪舆师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端坐在洞内的青石上,眉目间透着沉稳与坚毅。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凝结着水珠,“嘀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与他平缓的呼吸渐渐重合。
洞内西壁刻满了古老的卦象与星图,在洞中央的石台上,青铜罗盘泛着温润的光泽,指针微微颤动,似在与天地灵气共鸣。他双手结印,口中轻念:“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却不为所动。
他便是杨玄渊的师傅——杨天师。一月前,他将血雁书传讯传授给了徒弟杨玄渊,第二日便赶赴雾隐村破解一场夺舍的阴谋,这两项大事损耗了他大量修为。如今在此闭关,便是要将《青囊秘录》中的“周天堪舆诀”修炼至大成,守护世间正道。
正在闭目修炼的杨天师突然睁开双眼,“是玄渊!”。杨天师神色凝重,他深知杨玄渊不到万不得己,绝不会动用如此紧急的血雁书传讯。他感受到一股熟悉而又急切的气息,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第三节竟隐隐发烫。同时,他的双脚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啃噬筋骨。
自上个月将血雁书传讯授予爱徒杨玄渊,他便开始承受禁术之咒——巨足之困,他的双足变得如巨石般沉重——足长三尺有余,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血管如蚯蚓般在表面凸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此刻,他正试图以北斗七星阵的灵气压制体内肆虐的咒力,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石砖上砸出深色痕迹。
杨天师强忍着疼痛,撑起身子,拖动着那双穿着特制铁履的巨足,向放罗盘的那个小山洞移动,铁履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掌心的罗盘此刻正在疯狂旋转。突然,一道血光从罗盘中央迸发,化作一只血色鸿雁,在石室中悲鸣盘旋。杨天师瞳孔骤缩,伸手抓住鸿雁虚影,掌心传来徒弟杨玄渊虚弱的声音:“师傅救我!雾隐村鸮魂咒,我被黑袍罩住……”血雁消散的瞬间,罗盘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这是……幽冥阁的噬魂袍!”杨天师瞳孔骤缩,他心里清楚,能让杨玄渊这样的青年才俊困住的只有噬魂袍。噬魂袍是幽冥阁教徒的装扮,也是他们的法器。
幽冥阁是由堪舆师中的败类成立的邪派组织,但是他们走的却是苦行僧路线。不管是阁主还是其他成员,未着标志性黑袍时,身上的衣物却更令人不寒而栗——粗麻灰布早己洗得发白,布满大小不一的补丁,有些补丁是颜色驳杂的碎布拼凑而成,有些则是用粗糙的麻绳随意缝补,针脚歪歪扭扭,透着一股敷衍的狠劲。
这些看似落魄的衣物,却难掩他们周身散发的邪祟气息。行走间,他们的动作利落而诡谲,如同潜伏的野兽,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对周遭的警惕与不屑。
据记载,历史上的“邪派”组织行使“邪术”的类型主要有4类:阴毒咒术类、淫祀邪神类、尸鬼操控类、骗术伪法类等。而幽冥阁则善于行使阴毒咒术类邪术,他们专门学习、传授、挖掘被禁止的邪术,然后通过运用邪术破坏自然秩序(操控尸体、逆乱阴阳等)以伤害他人,达到谋取私利的目的,较为常见的,如夺舍、鸮魂咒、蛊降术等等。
当被幽冥阁的黑袍罩住时,没有外力的帮助,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逃脱。那是因为黑袍里面会渗出黑色雾气,这些黑色的雾气带有短暂性的剧毒,剧毒雾气会钻入被罩之人的经脉。此时,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被罩之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血管在皮下凸起,宛如一条条扭曲的蚯蚓。黑袍紧贴着他的身体,每一寸布料都像在吸食他的生命力,他的指甲开始发黑,关节发出“咔咔”的错位声,双腿不受控制地弯曲,整个人被迫佝偻成诡异的弧度。
杨玄渊和朱有为就是这样被困在黑袍深处的黑暗牢笼中,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邪恶力量操控,却无能为力。好在杨玄渊在失去意识前,使用了血雁书传讯,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天谴之!”杨天师猛地起身,却因巨足失衡重重摔倒在地。石室穹顶的星图被震得簌簌落尘,他望着自己无法自如行动的巨足,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他不知道杨玄渊去雾隐村干什么,也不知道杨玄渊是怎么惹上幽冥阁人的。但是雾隐村有一个幽冥阁的人,他倒是知道。
那天晚上,当他在全力制止朱伟过世的母亲行夺舍之法时,突然从背后袭来一件阴气很重的蓝花布。
“受死吧!”从草丛中钻出个黑袍人。那件蓝花布猛地暴涨,将他整个身子笼罩在黑暗中。杨天师感觉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无数婴儿的啼哭声在耳边炸响。他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缠满湿漉漉的布条,正是襁褓上的系带,冰凉的触感如同婴儿的小手,正往他的血肉里钻。
“竟是养尸衣!”杨天师瞳孔骤缩,顿时反应了过来。那件绣着金线的小袄己被血污浸透,袖口处还沾着未干的胎脂,本该绣着莲花的地方,密密麻麻爬满扭曲的黑纹,像是无数小手在布料下抓挠。这是用夭折婴儿怨气炼制的邪物,能吞噬阳气,化形为厉鬼。
婴儿夭折属于“非时之亡”,其魂魄未及沾染尘世阳气,周身萦绕着纯粹的阴寒之气。而贴身衣物作为与婴儿最为亲近之物,长久接触下,便成了这股至阴之气的绝佳载体。
就在这紧急当口,杨天师使出了他的独门绝技——山河袖中藏。他袖中藏着的一柄古朴拂尘,迸发出了巨大威力,柔软的马尾毛顿时化作万千银丝,每一根都缠绕着《道德经》经文,在空中编织成太极图状的防护罩,将他罩在中间。“养尸衣”一接触到防护罩就失去了作用,被灼烧出了金色篆文和太极鱼图案。当然,那个黑袍人也受了重伤,逃了开去,秉着“穷寇莫追”的原则,杨天师并未过多的计较。
杨天师可以断定的是,这次以黑袍伤他徒弟的人,绝对不是那天那个黑袍人,以那个黑袍人的道行根本伤不了杨玄渊。况且,他深知杨玄渊天资聪慧,不可能觉察不到周围有人暗算。由此可知,那么杨玄渊可能面对的是一个劲敌,这个劲敌的道行可能不比杨天师自己低。如果这样的话,以他现在所受的巨足之困,他们师徒联手可能还不是敌方的对手。
而且他现在不能断定杨玄渊与幽冥阁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结怨的。幽冥阁好挖掘各种禁术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当然,血雁书传讯也己经被幽冥阁觊觎很久了。
杨玄渊此去凶多吉少,如果幽冥阁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的弟子的话就更糟了。说出血雁书传讯的秘密,他会受到符咒的反噬;不说出血雁书传讯的秘密,以幽冥阁的残忍手段,势必会将他折磨致死。
可如今,他自己却被禁术之咒困在山洞中,强行出关不仅会让伤势加剧,还可能走火入魔。
沉吟片刻,杨天师撕下衣襟,以指为笔,蘸着自身鲜血写下密信。他将信卷成筒状,对着窗外一声唿哨,顷刻间,一只雪白的海东青破云而来。“速去万兽林,寻禽侠白展羽!”杨天师将信系在海东青腿上,又取下腰间的玄铁令牌,“此牌为凭,他见了自会明白。”
万兽林深处,白展羽正与一群豺狼对峙。这位号称“禽侠”的江湖奇人,身着羽纹软甲,腰间别着十二枚骨哨,每一枚都对应着不同飞禽。此刻,他口中轻吹,林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鸟鸣,无数飞鸟从树梢俯冲而下,将豺狼群逼退。
据说白展羽是济南营卒的后代,因其祖先射杀哺子鹳鸟,而被侠义相助的禽侠所杀。据《聊斋志异?禽侠》篇记载:
“天津某寺,鹳鸟巢于鸱尾。殿承尘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鹳雏团翼时,辄出吞食尽。鹳悲鸣数日乃去。如是三年,人料其必不复至,次岁巢如故。约雏长成,即径去,三日始还,入巢哑哑,哺子如初。蛇又蜿蜒而上。甫近巢,两鹳惊,飞鸣哀急,首上青冥。俄闻风声蓬蓬,一瞬间天地似晦。众骇异,共视一大鸟翼蔽天日,从空疾下,骤如风雨,以爪击蛇,蛇首立堕,连催殿角数尺许,振翼而去。鹳从其后,若将送之。巢既倾,两雏俱堕,一生一死。僧取生者置钟楼上。少顷鹳返,仍就哺之,翼成而去。
……
济南有营卒,见鹳鸟过,射之,应弦而落。喙中衔鱼,将哺子也。或劝拔矢放之,卒不听。少顷带矢飞去。后往来郭间两年余,贯矢如故。一日卒坐辕门下,鹳过,矢坠地。卒拾视曰:‘矢固无恙耶?’耳适痒,因以矢搔耳。忽大风催门,门骤阖,触矢贯脑而死。”
白展羽出身于武学世家,自幼便展现出对飞禽的独特亲和力。他常在山林间穿梭,与飞鸟为伴,那些原本野性难驯的鹰隼,在他面前却温顺异常,甚至会主动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亲昵地梳理羽毛。因其具有侠义情怀,也为了给祖先赎罪,所以自称“禽侠”。
“唿——”海东青尖锐的鸣叫划破长空呼叫着白展羽,曾跟中州道士学过鸟语的白展羽(《聊斋志异?鸟语》篇中州道士懂鸟语),立马就听出了海东青的焦急。
白展羽抬头,见其腿间绑着玄铁令牌,神色微变。取下信筒展开,杨天师的字迹潦草却透着焦急:“幽冥阁围杀吾徒于雾隐村,望贤弟援手,杨某愿以半幅《青乌寻龙图》相赠。”杨天师与他亦师亦友,况且多年前杨天师曾在他重伤时施以援手。本就充满侠义情怀的白展羽,甚至招呼都来不及跟家里人打一下,立马出发前去帮忙。
他将骨哨含在口中,长音吹响,林间瞬间沸腾——金雕、猎隼、猫头鹰等数百只飞禽聚集,遮天蔽日。“走!雾隐村!”白展羽翻身上前,海东青默契地落在他肩头。
雾隐村南河边上,西个黑袍人两两配合,每2人抬着一个黑袍包裹着的东西正在隐秘地前行。
突然,天际传来尖锐的鸟鸣。白展羽率领的飞禽从天而降,金雕利爪撕开幽冥阁弟子用黑袍裹着的两人,猎隼俯冲而下攻向西个黑袍人。白展羽手中骨哨连吹,音波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禽侠白展羽!你竟敢插手幽冥阁之事!”黑袍人怒喝,手中锁链转向白展羽。白展羽冷笑一声,骨哨音波更加强劲。
幽冥阁众人见势不妙,祭出黑色幡旗,顿时阴风大作,无数厉鬼从幡中涌出。白展羽神色凝重,掏出怀中一枚翠玉哨,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可召唤万兽林深处的上古禽灵。哨声响起,云层翻涌,一只浑身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凤凰虚影显现,凤鸣声震得幽冥阁弟子七窍流血。
另一边,苍龙山山洞里的杨天师感应到血雁传讯的波动减弱,知道危机暂时解除。他拖着巨足艰难起身,望向雾隐村方向,眼中满是愧疚与欣慰。愧疚的是自己无法亲自保护徒弟,欣慰的是杨玄渊平安无事,更庆幸结识白展羽这样的侠义之士。
白展羽带着杨玄渊和朱有为回到苍龙山时,杨天师己在山脚下等候。他的巨足依旧沉重,但眼神坚定。“多谢贤弟救命之恩!”杨天师抱拳行礼,“这半幅《青乌寻龙图》,还望贤弟收下。”
白展羽摆摆手,将骨哨收入怀中:“杨兄不必客气,当年你救我一命,今日不过是还人情罢了。”他看了看还在昏迷的杨玄渊,“这小子天赋不错,命也好,傍上了你这么个好的师傅。”
说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