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天师镇压“哀号”声后,雾隐村又复归于沉寂。雾隐村村民的记忆似乎在慢慢地封存,除了偶尔讨论一下村口盘旋的乌鸦外,好像己经将六月的怪叫声忘却了。时间就如南面河里的流水,缓慢而顺利地往前流淌着。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一个月后的七月,“沉寂”的村庄再次被打破了。只不过这次打破“沉寂”的是那两只大脚印,而不是那两声毫无头绪的“哀号”声。
七月六日的傍晚,蝉鸣正在老槐树的枝丫间扯着长调。朱有为媳妇收获满满的背着竹筐从菜园回来,竹筐里面装满了收获的喜悦,有空心菜、茄子、辣椒、丝瓜、西季豆……除此之外,右手还提了一大捆红薯藤,对于时令蔬菜自由的雾隐村村民来讲,红薯叶当然只是用来喂猪的,而不是用来当蔬菜吃。
朱有为媳妇一脸满足的哼着曲往家里走来,到门前才发现阿黄喝醉了酒似的趴在门口打着呼,她一边用拿着镰刀的左手揩着脸上的汗,一边用脚踢了踢阿黄:“死狗,你倒舒服,在这里享福”,随即将那捆红薯藤扔在了阿黄边上。她纳闷着:“今天阿黄是怎么了,这个点睡得那么死,来贼了都不知道?”
她看到大厅的木门虚掩着,随即叫了两声:“小明……小明……”,见没有回应。又叫了两声:“妹妹(家里大人对小孩子的昵称,不分男女)……妹妹……”,依然是没有回应。
她的心猛地一沉:大家都不在家门怎么是开着的?竹筐随即“哐当”一声落地,惊起了屋檐下筑巢的燕子,扑棱棱掠过晒得发白的土墙。
“谁?”她左手紧握着镰刀,右手攥紧门环,喉咙发紧。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汗酸味。八仙桌上整齐摆放的瓷碗纹丝未动,墙缝里藏着的铁皮饼干盒还在原处,连灶台边盛着零钱的粗陶碗都原封未动。朱有为媳妇跌坐在竹椅上,手指无意识着椅背的裂痕——那是去年秋收时,朱有为喝醉后砸的。
院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朱有为媳妇慌忙起身,看见小明带着妹妹一蹦一跳地回来了。几个儿子儿媳还有丈夫都还在田间里劳作,朱有为媳妇赶紧走了出来,把两个孩子护到身边,一边往院子外头走。此时,朱地生媳妇也往院子这边走来,然后客气地对着朱有为媳妇喊道:“春燕嫂,不好意思,我家老母鸡又钻你家篱笆了。”朱有为媳妇嘴往里努了努,小声说道:“家里好像进贼了,不知道人还在不在?我们到外面去。”两个老太太和两个小孩一边看着大门方向,一边往朱地生家走来。
此时,朱有为和几个儿子刚好从田间回来,看到她们奇怪的样子,大声训斥道:“死老婆子,你不在家里做饭,带着两个小孩去干什么?”两个小孩看到爷爷和爸爸,赶紧跑了过去,抓着他们撸起的裤脚:“爷爷,爸爸,家里进贼了,我们害怕。”朱有为扒拉开两小孩,怒目训斥道:“不要乱说,你们瞎说什么?”
90年代的农村是淳朴的,完全可以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来形容。农村的家家户户不管白天晚上,不管人在不在家,是从来不锁门的,最多就是把门带上,有时过路人口渴推门进去喝口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不仅如此,有时他们田里劳作的锄头、粪箕、扁担……满田扔也没事,从来没有听说过少了什么。除此之外,农村如果说哪家进了贼的话,还会被大家认为是这家人的人品不行,或者说祖上没有积阴德,才会遭此报应。
朱有为扒拉开两个小孩,一伙人就往家里来。门口的阿黄依然打着呼,对大家的脚步声充耳不闻。此刻天己经全部黑了,拉开灯后发现:大厅里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卧室里所有的抽屉都被拉开了,里面翻得乱七八糟。原本上锁的大衣橱也被撬开了,铜锁歪歪斜斜挂在衣橱门扣上,锁芯周围还留着新鲜的撬痕,冬天的衣服、放在衣橱里面的棉花被散落了一地。
朱有为看着被移动的枕头和翻乱的被子,焦急地掀开凉席,发现那包鼓鼓的油纸袋包裹着的东西己经移动了位置,甚至里面一张一张按大小顺利叠好的钱也己经散落了几张出来。朱有为心里一惊,这些钱是家里这些年大家一分一角攒下来的,从来舍不得乱花一分钱。他打开油纸包,看着被翻乱的那些1角、2角、5角、1元、2元、5元和少数的1分、10元、50元的钱,合着那几张散落出来的纸币,仔细地数了数,还是321块5毛钱,分文不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样看来似乎家里就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以来,雾隐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进了贼,或者哪家丢了东西。突然间,朱有为家被小偷光顾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不到,院里就聚了七八个人。
“要说这贼也怪得很,放着这许多钱不拿,咋啥都没偷?”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有人说可能是新手踩点,有人说或许是寻仇的,有人说可能朱有为家里存在什么大秘密……
朱有为媳妇望着被翻乱的房间,目光落在墙角那口樟木箱上——箱盖上的铜环己经被拧歪了。她急切地打开箱子,霉味混着陈年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底压着件蓝布棉袄,那是她出嫁时母亲亲手缝制的。她轻轻抖开棉袄,突然有个油纸包滑落出来。展开油纸,里面竟是块刻着古怪花纹的银镯子。
记忆突然翻涌:八年前的除夕夜,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断断续续说:“镯子……藏好……别让外人知道……”当时她哭得昏天黑地,根本没细想。后来日子太忙,这件事渐渐被埋进了柴米油盐里。
她从银镯子处回过神来,赫然发现了樟木箱子上两只比家里人大得多的脚印,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应该是白天贼人留下的脚印,显然贼人是站在这个樟木箱子上想去够大衣橱上的另一个箱子。不知是因为身高不够,还是时间来不及,抑或贼人知道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个放在大衣橱上的箱子终究是没有动。
当天晚上,朱有为把他那命也似的321块5毛钱又重新换了存放位置,他媳妇也将银镯子重新包好,埋进了院子里狗棚边上的月季花丛下。晚风掠过金黄的稻穗,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门口的阿黄依旧在睡梦中徜徉,似乎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巡逻,除此之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样。
那个神秘的贼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朱有为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感谢他的“手下留情”,不然的话,他们将变得一贫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