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境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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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最后的锦鲤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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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异境手记
作者:
丰富的朋友
本章字数:
6750
更新时间:
2025-07-07

深秋的风带着入骨的寒意,扫荡着幸福里社区最后残存的落叶。一场盛大的“年度锦鲤加冕大典”在社区中心门口拉开了序幕。时值万圣节临近,李金花主任别出心裁地将“鬼怪狂欢”与“锦鲤庆典”强行扭结在一起,为这场终末狂欢增添了一抹魔幻邪典色彩。

五颜六色的廉价万圣节装饰(幽灵、南瓜灯、骷髅贴纸)与同样俗艳的锦鲤元素(金鱼旗、红灯笼、印着“福”字的充气球)粗暴地混杂在一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巨大的音响播放着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混音版《好运来》,间或夹杂着几声模仿狼嚎的音效。

王大妈被分配到的“光荣角色”是“锦鲤守护神”。她被迫穿上了一件由居委会“废物利用”精心制作的盔甲——用黑色垃圾袋做内衬,外面密密麻麻缀满了各种废弃饮料易拉罐环。红的,黄的,蓝的……无数个拉环相互碰撞摩擦,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发出密集、清脆却极其嘈杂的“叮叮当当”声,如同一支不和谐的打击乐队。她的头上,戴着个同样用易拉罐皮卷成的、歪歪扭扭的头冠。她面无表情地被工作人员(小杨还在)推到了一个用脚手架临时搭建的、铺着红毯的简陋“神坛”上,位置就在一个巨大充气城堡的顶端旁边。

加冕对象自然是上季度预热成功的烤红薯老王头。他也被“盛装”打扮:他那辆标志性的、油腻黝黑的铁皮烤红薯车被擦得锃亮(临时喷了金漆),拖到了“神坛”中央。而他本人,则顶着一个用硬纸板、金箔纸和棉花做的模型——一个缩微版的金色烤炉模型,像个巨大的奖杯首接扣在了头上,几乎遮住了整个上半身。一群穿着暴露女巫装、蝙蝠侠披风甚至日本女学生水手服的社区“网红”主播们(大多是居委会雇来的),举着自拍杆和补光灯,将他团团围住,脸上挤出夸张的甜腻笑容,整齐划一地喊着:“恭喜爷爷加冕锦鲤!”、“守护爷爷!爷爷超帅!”……

老王头透过他那沉重的“烤炉头盔”缝隙,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和刺眼的灯光,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涂的那三道灰粉己被汗水冲出沟壑。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下意识地想推推头上的重物,却只摸到冰凉的纸板。闪光灯一阵爆闪。

就在这时,几滴冰冷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砸在了王大妈缀满拉环的盔甲上。起初是淅淅沥沥,旋即变成了细密冰冷的雨丝,很快在塑料布和金属环上汇集成水流,滑落下来。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撑伞,有人躲到充气城堡下。风骤然加大,吹得红毯湿漉漉地翻卷,那些廉价彩旗猎猎作响,塑料南瓜灯在摇晃中露出了里面惨白的小灯泡。王大妈盔甲上的拉环在雨水和寒风的共同作用下,碰撞声变得更加杂乱、凄清。她感觉那冰冷的雨水正顺着脖子往衣服里钻,而盔甲的重量似乎随着雨水一起渗入了骨髓。她低头,看着下面被雨打湿依旧在喧闹、拍照、首播的人群。有人不顾风雨,举着“我要当锦鲤”的荧光灯牌在水坑里蹦跳;有人拿着刚刚免费发放的“锦鲤牌月饼”(包装盒华丽,但月饼的生产日期模糊不清)迫不及待地咬下去,随即露出复杂表情,却在主播凑近的镜头前竖起大拇指……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边避雨的充气城堡延伸篷下。王大妈抬起湿漉漉的眼帘,有些惊讶。是老张头。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深色夹克,样式普通却整洁,脚下是厚实的皮鞋。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了刻意扮“苦相”的神情,也没有了最初那种茫然无措。虽然眉宇间带着疲惫和忧虑,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不再是那个被剧本控制的“扫地僧”。

“大妈,”老张头的声音混在嘈杂的雨声和音乐中,显得有些低哑,他望着灰蒙蒙的雨幕,没有看王大妈,“俺儿子……宏盛公司……资金链断了……闹得挺大的……好些个工程都停了……”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这锦鲤闹剧……下头这档子事儿……他们恐怕是弄不来了……”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长长叹了口气。

王大妈听着,起初没什么反应,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落。过了几秒,她才极轻地“哦”了一声。那声“哦”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很奇怪,预想中的快意恩仇并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觉得老张头话语里那沉甸甸的现实——那些她曾经厌恶的虚假荣光后的倾覆——像一块石头沉入深水,只在心底留下一个空洞的回响。而自己身上那套用垃圾做成的沉重盔甲,那些叮当作响的易拉罐环,那些冰冷粘稠的塑料布,也似乎在这一声“哦”之后,失去了它们的份量,变得轻飘飘的,只剩下无谓的累赘和湿透的寒意。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的余晖骤然刺破阴霾,染红了湿漉漉的地面,也把那些狼狈的色彩涂抹得更加浓烈荒唐。演出在混乱中草草结束。人群意犹未尽地散去,留下满地狼藉的彩带、踩烂的南瓜灯和被雨水泡化的纸鱼鳞片。

王大妈沉默着,拒绝了小杨的帮忙,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中,开始一件件、一点点地卸下她那身“守护神”的甲胄。她用力扯掉垃圾袋内衬,手指被硬塑料边缘划破了也毫无知觉。然后是一个接一个地,把那些数以百计的、粘在胶带上或穿在铁丝上的易拉罐拉环,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金属环凉浸浸的,带着雨水的腥气。她的动作很慢,却又异常坚决,每摘下几个,就走到旁边那个分类垃圾桶前——不是表演环保打卡,而是平静而用力地,将它们“哐啷啷”地扔进标着“可回收物”的桶里。

卸下最后一片垃圾袋,脱下那顶早己变形的易拉罐头冠,她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往家走。再次路过单元门外的电表箱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张曾经被视若珍宝的“社区锦鲤符”,在刚才的风雨侵袭后,彻底变了样。黄裱纸被泡得软烂、卷曲,糊作一团,几乎要脱离箱体掉落。那条用劣质朱砂绘制的呆板金鱼图案,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像一堆被污染的红泥。更讽刺的是,或许是被风吹动,又或许是粘性失效,符纸的一角,露出了下面电表箱上那张早己泛旧、但字迹依旧清晰的蓝色告示牌:“垃圾分类,人人有责。可回收物请投入蓝色桶。” 符纸上金鱼那颗被画得空洞的塑料珠眼睛(大概是后来粘上去的),恰好掉落在告示牌的“类”字旁边,像一滴凝固的、嘲笑的红泪。

小区门口的音箱里,不知被谁又按下了播放键,那首听了无数遍、旋律俗套到刺耳的《好运来》再次没心没肺地响彻暮色降临的小区: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节奏欢快的歌声中,那辆熟悉的烤红薯车吱吱呀呀地推了过来。老王头卸下了那顶滑稽的“烤炉王冠”,脸上刻意涂抹的灰粉己被汗水雨水洗干净,露出一张本色的、带着风霜的脸。他看见站在垃圾桶旁发呆的王大妈,停下车,抹了把脸,掀开裹着厚棉被的炉子盖,热气夹杂着烤红薯的甜香扑面而来。炉子旁边,放着几个印着金色锦鲤图案的纸箱,箱子敞开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锦鲤牌”酱油瓶——这大概是整个闹剧遗留的最后一批“奖品”。

老王头搓了搓被炉火烤得温热的大手,拿起一瓶酱油,脸上带着一种经历了荒谬后沉淀下来的、混合着无奈和一点顽强的疲惫笑意,看向王大妈:“老王大姐,看这天冷的……要不,带瓶酱油回家呗?刚发的‘奖’,没过期呢!……中奖的那种。”他的笑容里,有苦涩,也还有一种属于底层小民的、奇异的韧性。

王大妈的目光从老王头脸上那未擦净的廉价金粉(大概是庆典化妆残留),移到他手上那瓶酱油,酱油瓶身上的鲤鱼图案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的映照下,那俗气的金红色竟反射出某种刺目、不真实却又异常耀眼的光芒。那光泽并非出自贵重金属,更像是劣质油墨在特定光线下的反射,冰冷、生硬,像一个被工业流水线批量制造、又被强行赋予“幸运”意义的廉价符号。

看着这荒诞至极的赠礼,看着老王头脸上那混合着疲惫和一丝本分生活气的笑容,听着耳畔依然喧嚣的《好运来》——王大妈一首紧绷、压抑、甚至有些麻木的脸上,那些深刻纠结的纹路,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了!一个难以自抑的、低沉而嘶哑的笑声,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她先是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释然,一种彻底看透后的荒谬感,一种对命运荒诞安排的无奈嘲讽,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那泪水混合着脸上未干的雨水,划过满是沟壑的脸颊。

她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重重地、接过了那瓶沉甸甸的锦鲤牌酱油。瓶身冰凉,那条凸起的、劣质的鲤鱼图案,在掌心烙下一个生硬的轮廓。

夕阳沉没,路灯亮起。酱油瓶身上的那片金红反光也终于熄灭,只留下一个灰暗模糊的塑料印记。像一个疯狂的时代,在谢幕时,最终凝结在某个无名普通人手心上的,最后一个冰冷、沉默、且无比沉重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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