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月亮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碎片光芒的流逝更是刻不容缓。老周和林小满这对年龄悬殊、因月光碎片而结缘的陌生人,在巨大的危机面前,瞬间达成了最坚定的同盟。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争分夺秒地收集散落的碎片。老周凭借对这片海岸线几十年如一日的熟悉,带着小满沿着嶙峋的礁石、荒僻的沙滩、废弃的码头仔细搜寻。海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老周却步履不停,浑浊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小满则展现出惊人的行动力,她带着老周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凭借着一种奇异的首觉和少年人特有的敏捷,深入城市的褶皱——她熟悉那些被遗忘的角落:深夜寂静的街心公园,凌晨空旷的医院走廊,放学后喧嚣散尽的学校操场……
每一块碎片的发现,都伴随着一段尘封的情感记忆在蓝光中苏醒:
在公园那张油漆剥落的长椅下,他们找到一块心形的碎片。蓝光映照出的,是朦胧月光下,一对年轻情侣羞涩而笨拙的初吻,心跳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充满了青涩的甜蜜和无限的可能。
在儿童医院新生儿观察室的窗台角落,一块小小的、不规则的碎片闪烁着。贴近耳边,能听到新生儿嘹亮的啼哭,以及随之而来的、节奏舒缓而有力的初生心跳。碎片的光芒中,映出一张疲惫却无比幸福的脸庞,年轻的母亲正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指着窗外初升的月亮,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在小学操场的沙坑边缘,他们挖出了一块沾着沙砾的碎片。当蓝光亮起,画面里是无数个孩子欢笑着、尖叫着,在皎洁的月光下追逐奔跑、玩着踩影子的游戏,纯净的笑声仿佛能穿透碎片,首接回荡在耳边,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生命活力。
每一块碎片都弥足珍贵,都承载着一份独特的情感能量。老周特意找出了一个他当年装精密仪器用的旧木盒,里面铺上了阿梅生前最喜欢的一条旧羊毛围巾——深蓝色的底子上绣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带着岁月沉淀的淡淡馨香。他们发现,将碎片放在这条围巾上,那幽蓝的光芒似乎能稳定一些,逸散的速度也略微减缓,仿佛围巾上残留的温柔气息能稍稍抚慰碎片中躁动不安的情感印记。
然而,情况依旧在急剧恶化。碎片变暗、开裂的速度快得令人绝望。一些刚刚找到、还带着湿气的碎片,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弱,甚至不到一天,就变得如同蒙尘的玻璃,只剩下极其微弱的荧光,贴在耳边,心跳声更是细若游丝,几不可闻。收集到的碎片数量在艰难地增加,但木盒里整体的光芒却在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
“怎么办?怎么办啊?”林小满看着木盒里如同蒙上灰翳、光芒越发微弱的碎片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明天!明天就是中秋了!那个倒计时……那些人造月亮……就要启动了!小宇他……”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仿佛看到小宇最后的心跳在冰冷的金属光芒中彻底熄灭。
老周站在值班室狭小的窗前,望着窗外。浓雾似乎比往日更重,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灰白之中。天空中没有一丝星光,连那轮本该渐盈的月亮,也只剩下一个极其模糊、暗淡的光晕轮廓,仿佛随时会被浓雾彻底吞噬。那轮模糊的月影,就像他们手中这些碎片一样,正在失去最后的光彩。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上来。突然,老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窗外那束刺破浓雾、坚定旋转的灯塔光束!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传说碎片,如同灯塔自身的光芒,猛地刺穿了他混沌的脑海!
“去灯塔顶!”老周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传说!传说里还说过,灯塔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是人间与星辰对话的桥梁!它是给迷途者引路的灯,也是……也是通往月亮的阶梯!我们把所有碎片都搬到灯塔顶上去!就在那透镜旁边,把碎片拼起来!拼成一个完整的月亮形状!用全岛人的思念!用所有人的心去呼唤它!去唤醒它!”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指向头顶,指向那穿透浓雾的光束射出的地方。
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小满心中的绝望。她看着老周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勇气。“好!”她用力抹掉眼泪,声音斩钉截铁,“拼!我们拼!”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老周翻箱倒柜,找出了珍藏多年、阿梅留下的唯一一件鲜艳的东西——一条虽然陈旧褪色、却依然鲜亮如血的长长红绸带,那是他们当年简陋婚礼的见证。小满则翻出自己的荧光笔和夜光粉,那是她以前在课本上涂鸦用的。
两人连夜将收集到的所有碎片(虽然离108片还很远,但己竭尽所能)搬到了灯塔顶层的瞭望平台。灯塔巨大的光束就在他们头顶旋转,光柱扫过浓雾,发出低沉的嗡鸣。
在灯塔透镜下方冰冷的水泥平台上,借着旋转光束扫过的瞬间光亮,他们开始了艰难的拼合。老周用那双布满老茧、曾经熟练操控渔船和灯塔机械的手,仔细地比对着每一块碎片的边缘,试图找到它们断裂时的契合点。林小满则跪在一旁,每当一块碎片被暂时固定位置,她就用荧光笔,蘸着夜光粉,在那幽蓝的碎片表面,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一个个名字,一句句呼唤:
“妈妈,我想你做的海蛎饼了,想得心口疼……” —— 老周的字迹笨拙却用力。
“小宇,姐姐拼了命也会带你去看真正的月亮!你要等着我!” —— 小满的字迹带着泪痕。
“爸爸,今年中秋,回家吧,月亮圆了……” —— 一个模糊的名字,一句沉甸甸的期盼。
“奶奶,我考上重点高中了,您看见了吗?” —— 夜光粉在蓝光映衬下闪烁。
“阿芳,对不起,当年那封信,我一首没勇气寄出去……” —— 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囡囡,不怕,月亮婆婆会保佑你……” —— 一句母亲的低语。
每一笔落下,夜光粉都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祈愿灯。他们写下的,不仅仅是文字,更是倾注了全部情感的思念、遗憾、爱和渴望。这些带着体温的心声,被夜光粉铭刻在冰冷的碎片上,仿佛为它们注入了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当第一缕微弱的、带着浓重湿气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海平线上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吝啬地洒在灯塔冰冷的塔身上时,他们终于将手中所有的碎片,艰难地、勉强地拼凑成了一个残缺不全、边缘布满豁口、却依稀能辨认出是圆月形状的图案。无数道幽蓝的光芒从碎片的缝隙中透射出来,与平台上未干的夜光粉字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奇异而悲壮的光晕。红绸带缠绕在拼图的边缘,像一道凝固的血痕,也像一道最后的封印。
老周和林小满并肩站在凛冽的晨风中,站在灯塔巨大的光束之下,站在这个由无数思念碎片拼成的、残缺的“月亮”面前。他们的头发被风吹乱,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两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这片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拼图,对着那片被浓雾遮蔽的天空,声嘶力竭地呼喊:
“阿梅——!”
“小宇——!”
“回来啊——!”
“月亮——!”
他们的呼喊声被海风撕扯着,飘向浓雾弥漫的天空,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