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的默许,如同在五年级三班这个小小的王国里投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瞬间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接下来的几天,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充满活力。下课铃声仿佛成了某种行动的号角,铃声一落,林小满、大胖、文艺委员小雅、还有几个平时和小远玩得好的同学,便会像受到神秘召唤的小兽,迅速而默契地聚拢到教室后排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堆放扫帚和拖把的清洁用具柜旁边。
他们围成一圈,刻意压低了声音,脑袋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密不透风的“作战指挥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兴奋又紧张的气息。林小满俨然成了“总指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皱巴巴的软皮笔记本,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方框和箭头,写着诸如“毕业服”、“礼物”、“医院探视”、“拍照”之类的关键词,旁边还标注着人名和问号——那是她精心绘制的“星光行动”流程图。
“报告‘总指挥’!”文艺委员小雅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她小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收据,在林小满眼前晃了晃,“毕业服搞定啦!我妈妈帮忙去租的,38套,男生女生款都有,尺码特意说明了,包括小远的那一套!”她顿了顿,嘴角微微垮下来一点,“就是……咱们班费有限,租的都是去年的旧款,而且……好像都有点短了。咱们这一年都长高了不少呢。”
“没事没事!”大胖立刻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脯,瓮声瓮气地打包票,“小远也没咱们长得快!他那套最小号的,穿上肯定刚刚好!再说了,短点怕啥,精神头在就行!”他的乐观感染了大家,担忧的小表情很快被笑容取代。那38套深蓝色镶白边的毕业服,被仔细叠好,装在一个大袋子里,像珍贵的战利品一样,藏在了教室后面那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储物柜最深处。每天放学,他们都会像交接重要的密码箱一样,郑重其事地安排一个同学“站岗”,确保“秘密武器”的安全。
然而,现实的困难很快浮现。“可是,医院那种地方,会让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进去吗?还是儿科病房……”一个叫李静的女生细声细气地提出了最实际的担忧,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我上次陪我妈妈去看我小表弟,儿科病房管得可严了,一次只让进一两个人,还要登记。”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让热烈的讨论稍稍降温。林小满咬着下唇,努力回想着自己零星听来的关于医院的信息。她眼睛一亮,说道:“我听我妈妈跟陈老师打电话时提过一句,说小远是在儿童血液科的病房……我妈妈好像说过,那种病房,只要不是探视高峰期,家属陪护或者小朋友的同学朋友,好好登记说明情况,态度好点,护士姐姐一般会让进去看看的,特别是……特别是情况不太好的小朋友。”她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沉重,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我们得准备点特别的礼物!让小远看到就开心!让他知道我们全班都想着他!”
这个提议瞬间点燃了大家的热情。礼物!这可比租衣服更有挑战性,也更能表达心意!
小雅自告奋勇负责画画。她的想法浪漫而宏大——她想把教室后面那块五彩斑斓、贴满了同学们作品和心愿的黑板报,完完整整地临摹到一张巨大的纸上!“这样,小远就能看到我们的‘三班太空站’了!就像他还坐在教室里一样!”她找来了班上画画最好的两个女生帮忙,一下课就趴在教室后面的空桌上,铺开巨大的画纸,用彩色粉笔和水彩笔小心翼翼地勾勒、涂抹,神情专注得像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大胖则召集了几个手巧又有力气的男生。他们的目标明确而硬核——用废弃的纸箱,给小远做一个他最喜欢的火箭模型!“要大的!能立起来的!”大胖从家里拖来了几个装家电的大纸箱,男孩子们利用午休和放学后的时间,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美工刀、透明胶带、彩色包装纸成了他们的工具,争论着火箭的造型、尾焰的颜色,甚至为要不要装个“发射按钮”争得面红耳赤。
女生们的心思则更加细腻。她们开始悄悄地收集各种漂亮的糖纸——水果硬糖的玻璃纸、巧克力的锡箔纸……五颜六色,闪闪发光。她们想把这些糖纸折成一颗颗小星星,然后用细细的线串起来,做成一条长长的、可以挂在病房里的“幸运星帘”。课间、午休,都能看到她们三五成群,低着头,手指灵巧地翻飞,将一张张糖纸变成一颗颗的小星星,每一颗都寄托着无声的祝福。
陈老师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教室里涌动的暗流。她看到孩子们一下课就神秘兮兮地聚在一起,看到大胖他们鬼鬼祟祟地把巨大的纸板箱往桌子底下塞,看到小雅她们桌上堆满了色彩斑斓的糖纸……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在一次美术课上,她教大家折纸时,没有按课本教千纸鹤,而是拿出了一叠闪亮的银色和金色的折纸。“今天,老师教大家折一种特别的星星,”她微笑着说,手指灵巧地翻飞,一张方纸在她指尖迅速变换着形状,“这种星星折好了,在灯光下会反射出光芒,很漂亮。大家可以把它送给自己最重要的人。”她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全班,在林小满、小雅她们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林小满看着讲台上老师那双翻飞的手,看着那渐渐成型的、棱角分明的立体星星,突然发现老师眼角的红血丝似乎比前几天更明显了些,笑容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一刻,林小满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老师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着他们的“星光行动”。
真正的考验在周末。为了兑现“让小远开心”、“让毕业照特别”的承诺,林小满、小雅和大胖作为代表,征得家长同意后(家长们大多在孩子们的恳求和“为小远”的大义名分下心软了),决定去市里最大的布料市场寻找“星光”。
市场里人声鼎沸,布料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晃得他们眼花缭乱。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要亮闪闪的,像星星一样会发光的东西!他们在迷宫般的摊位间穿梭,小手在各种光滑的、丝绒的、带着亮片的布料上小心翼翼地、比较。
“这个!小雅你看这个!”林小满突然在一个摊位前停住,指着挂在最显眼处的一卷丝带。那丝带是纯净的银色,材质像是某种柔软的金属丝编织而成,在市场的灯光下流淌着清冷而璀璨的光泽,像把银河裁下了一段。“小远最喜欢星星了!我们买这个缝在毕业服上!拍照的时候,阳光一照,或者灯光一打,肯定像披了一身星光!”林小满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小雅的眼睛瞬间亮了,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像小远画里的星星活了!”
大胖也凑过来,憨憨地摸了摸那丝带:“嗯,够亮!小远肯定喜欢!”
三颗小脑袋凑在一起,把各自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有硬币,有皱巴巴的纸币——一股脑儿掏出来,仔细地数了又数。摊主阿姨看着这几个满脸认真、为了买丝带几乎倾尽所有的小孩,好奇地问了句:“买这么亮的丝带做什么呀?”
“给我们一个生病的同学缝毕业服!我们要去医院陪他拍毕业照!”林小满大声回答,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柔和:“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阿姨给你们算便宜点!”最终,他们用凑齐的钱,买下了几卷足够装饰所有毕业服的银色闪光丝带,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离开了市场。
回到家,真正的“工程”开始了。林小满把毕业服摊在自己的小床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段段闪亮的银丝带。灯光下,丝带闪烁着细碎迷人的光芒。她拿起针线——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缝东西——笨拙地试图将丝带固定在毕业服的下摆和袖口。针脚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扎到自己的手指。
林小满的妈妈走进房间,看到女儿皱着眉头,对着那件深蓝色的袍子和闪亮的丝带较劲。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从林小满手里接过针线。“这里,要这样缝,针脚才密,才不容易掉。”妈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林小满此刻才深刻体会到的温柔。她熟练地穿针引线,手指翻飞,银色的丝带被服服帖帖地固定在衣服边缘,针脚细密而整齐。“小心点,别扎到手。”妈妈缝好一处,又拿起下一段丝带,“也帮妈妈……给小远带个好。告诉他,阿姨给他加油。”
林小满看着妈妈专注的侧脸,灯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用力点点头,鼻尖有点发酸,心里却涨得满满的,像是被一种温暖而坚实的力量支撑着。
夜深了,万籁俱寂。林小满终于把缝好丝带的毕业服重新摊开在床上。深蓝的底色上,银色的丝带沿着领口、袖口、下摆蜿蜒,在台灯的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灵动、梦幻般的光芒,真的像把一片微缩的星空披在了身上。她想象着小远瘦弱的身躯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想象着他看到全班同学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咧开嘴笑的熟悉表情,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但下一秒,那丝熟悉的、沉甸甸的担忧又像夜色一样悄然漫上心头,冲淡了喜悦:小远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很疼?他还能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大笑吗?那些针和药,会不会让他很难受?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枕边拿起那本《宇宙探秘》,翻到夹着书签、画着那个歪歪扭扭蓝色笑脸的第56页。指尖抚过那个笑脸,仿佛能感受到小远当时画它时的调皮。她把书抱在胸前,对着窗外的几颗疏星,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小远,再等等……我们带着星光,很快就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