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喧嚣瞬间被厚重的铁门隔绝,重新沉入学院特有的、秩序井然的寂静。只有远处训练场隐隐传来的口号声,穿透暮色,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钝响,一下下敲在何叙白的耳膜上。
他依旧站在窗边,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扇紧闭的铁门,钉在梅飞消失的地方。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入了楼群背后,只在天空留下大片大片淤血般的暗红。307宿舍里没开灯,光线迅速昏暗下来,角落里那片被清空的床铺位置,像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伤口,在昏暗中沉默地着。
何叙白慢慢收回目光,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借着窗外残余的天光,掌心那些轮廓分明、颜色深黄的老茧清晰可见。这是西百米障碍高板边缘无数次扒抓摩擦的勋章,是单杠上死命悬挂留下的烙印,是沙土地里摔打、器械场上磨砺出的最坚硬的皮肤。它们粗糙、丑陋,却像一层嵌进血肉的盔甲。
他下意识地曲起手指,用指腹用力着掌心最厚实的那块茧。硬,硌手,带着熟悉的粗粝感。这触感如此真实,带着汗水的咸涩和沙土的颗粒,也带着每一次突破极限时撕裂般的痛楚和最终征服后的滚烫。这茧,是他用血肉在这条路上刻下的印痕,是他与脚下这片沙土地、与那些冰冷器械无数次交锋的证明。
而梅飞呢?何叙白想起刚才他拎包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也曾有过薄茧,在战术匍匐时磨破过,在器械训练时红肿过。可如今,那茧想必己经消退,或者正在消退。连同他脖子上那块白色纱布下的病痛,连同他那双曾明亮如星、如今只剩疲惫灰烬的眼睛里曾经燃烧过的某种东西,一起被那扇沉重的铁门关在了外面。
“这身衣服,总得有人把它穿出个样子来。” 梅飞最后那句话,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何叙白此刻翻涌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沉重而复杂的涟漪。是托付?是无奈?还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解脱?
他攥紧了拳头。掌心的厚茧在指骨的压迫下,带来一阵清晰的、带着力量的钝痛。这痛感奇异地驱散了心底那一丝随着梅飞离去而升起的茫然和寒意。是的,这身衣服。它意味着汗,意味着血,意味着日复一日的磨砺和难以想象的重量。它可能不适合所有人,比如梅飞,他的身体和心选择了另一条路。但对于留在这里的人,对于那些掌心同样刻着厚茧的人,它就必须被赋予意义,就必须被“穿出个样子”。
何叙白松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深秋夜晚带着凉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冲散了宿舍里残留的烟草味和挥之不去的沉闷。他转身,目光落在自己进门时放在桌角的那厚厚一摞《军事通信原理》教材上。深蓝色的封皮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静。
他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封皮,然后,稳稳地,带着一种重新凝聚的力量,将那沉甸甸的一摞书抱了起来。书脊抵在胸前,透过军装布料,传来坚硬的触感。他抱着书,挺首了脊背,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空荡的床铺,转身,大步走出了307宿舍。军靴踏在走廊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回响。
走廊的灯光己经亮起,白晃晃地照亮前路。远处训练场的口号声,正穿透夜色,一浪高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