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依旧沉默,但陆今野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小的变化。
当窗外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窗台上,啾啾鸣叫时,江挽原本空洞的视线似乎在那抹跳动的身影上多停留了几秒。
当陆今野笨拙地讲着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时,江挽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那么一点点。
最明显的是,当陆今野端着食物,耐心地哄劝时,江挽抗拒的时间似乎在变短。
虽然他依旧不看陆今野,但勺子递到唇边,他不再像最初那样紧闭着唇瓣,偶尔会顺从地张开一点,机械地吞咽下去。
每当这时,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小心翼翼的喜悦就会瞬间点亮陆今野的眼睛。
他会立刻舀起下一勺,声音放得更柔:“挽挽真乖,再来一口好不好?”
出院那天,天气晴朗。
陆今野没有带江挽回那座发生过太多不堪的别墅,而是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首接驶向了机场。
江挽被陆今野用柔软的羊绒毯裹得严严实实,抱上了私人飞机。
他靠在宽大舒适的座椅里,依旧沉默地望着窗外。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响起,飞机滑行、拉升,地面的一切迅速缩小,变成模糊的色块。
云层在舷窗外铺展开来,纯净无垠。
陆今野坐在他旁边,始终握着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替江挽掖了掖滑落的毯角,动作自然又细心。
“我们快到了,挽挽。”陆今野侧过头,看着江挽被舷窗外的天光映得有些透明的侧脸,声音低沉而清晰:
“那里空气很好,也很安静,我让人找了个带院子的房子,可以种点你喜欢的花。”
飞机穿过云层,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
江挽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无垠的蓝上,仿佛要将这纯净的颜色刻进心底,覆盖掉那片吞噬过他的、冰冷漆黑的海水。
漫长的飞行后,他们降落在瑞士一个宁静的湖畔小镇。
空气里是清冽的雪松和湖水的味道,与云海市的喧嚣截然不同。
陆今野安排的地方是一栋临湖的木屋,视野开阔,推窗就能看到湛蓝的湖水和远处连绵的雪山。
这里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只有风声、鸟鸣和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
因为江挽仍然害怕陌生人的接近,陆今野没有留下任何一个佣人,只雇佣了一个瑞士本地的厨师每天上门来做一日三餐。
陆今野所有的耐心和细致,似乎都倾注在了照顾江挽这件事上。
清晨,他会轻手轻脚地走进江挽的房间,拉开厚重的窗帘,让带着温暖气息的阳光洒进来。
然后笨拙却无比认真地帮江挽洗漱,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连拧毛巾的力度都小心翼翼。
“今天感觉暖和点了吗?”陆今野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江挽的手指,低声问。
江挽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窗外一只掠过湖面的白色海鸟上。
陆今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我刚刚炖了燕窝粥,祈桉哥说你现在可以吃一点清淡的鱼肉了,中午给你做清蒸石斑好不好?”
陆今野学会了煲各种温补的汤,尽管第一次就差点烧糊了锅,烫红了一片手背。
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忙碌,经常会烫到自己,但端到江挽面前的,总是吹凉到适宜温度的一碗。
他会坐在床边,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给江挽,轻声细语地哄着:“再喝一口,就一口,乖,对胃好。”
陆今野总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用柔软的毛毯将江挽裹得严严实实,抱到花园里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
花园是陆今野让人新打理的,种满了色彩柔和、香气清雅的花。
江挽的目光落在哪里久一点,第二天那里就会出现一大片新的、相同的植物。
“这是铃兰,喜阴,放在你窗边刚好。”陆今野把一小盆开着洁白铃铛状小花、散发着清甜香气的铃兰放在江挽房间的窗台上,“挽挽,喜欢吗?”
江挽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那娇嫩的花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陆今野捕捉到了他指尖那细微的动作和眼底的柔和,胸腔里那颗悬着的心,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刚到瑞士的几天,江挽极其抗拒出门。
他总是沉默地蜷缩在窗边的软椅里,抱着柔软的毯子,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平静的湖面。
阳光落在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陆今野从不勉强,只是搬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安静地注视着他。
陆今野的目光几乎时时刻刻都黏在江挽身上。
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专注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他看江挽喝汤时微微蹙起的眉,看他被阳光晒得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他安静垂下的浓密睫毛……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牵动着陆今野全部的神经。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仿佛江挽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个不留神就会再次破碎。
时间在这里似乎流淌得更慢,湖边的野花开了又谢,山巅的积雪融化了又覆盖上新的白。
一个月后的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小花园。
江挽坐在藤编的摇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
在陆今野不分昼夜的细心照顾下,他的气色好了很多,脸颊有了些血色。
虽然依旧清瘦,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惶脆弱淡去了不少。
陆今野蹲在他脚边,正笨拙却无比认真地给一盆新移栽的茉莉花松土。
陆今野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沾上了泥土,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得像个在完成一件大事的孩子。
江挽的目光落在陆今野沾着泥土的手上,又缓缓移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阳光勾勒出他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陆今野似乎察觉到江挽的目光,抬起头,西目相对。
江挽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陆今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放下手里的小铲子,有些紧张地看着江挽,下意识想把手上的泥土擦干净,却又怕动作太大惊扰了这一刻的平静。
阳光透过茉莉花叶的缝隙,在江挽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安静地看着陆今野,那双曾被绝望和恐惧填满的漂亮眼睛,此刻清澈又宁静,带着一丝久违的温和。
然后,在陆今野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江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微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却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苍白的脸。
也像一道强光,狠狠撞进了陆今野的眼底。
陆今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愣愣地盯着那个浅淡的笑容,胸腔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酸涩,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