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予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年头敢朝陆家小公子动手的人屈指可数,陆今野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什么委屈。
曾经有个富家公子只是在赛车场上出言挑衅了几句,就被陆今野冲上去狠狠一顿揍得屁滚尿流,疼到晕过去后首接被送到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大半个月。
那个富家公子是那样张扬跋扈的一个人,在再次见到陆今野时,都会控制不住地浑身发颤,恨不得跪在他面前求饶。
然而谢知予脑子里预料的暴怒并没有降临。
陆今野任由江挽咬着自己,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江挽单薄的脊背,像是在给受惊的小猫顺毛。
“别怕我。”陆今野柔声轻哄,“我跟他不一样。”
谢知予的指节应声重重磕在方向盘上。
后视镜里陆今野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被咬出血的腕骨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这他妈真的是陆今野?
那个躁郁症发作后能把人肋骨踹断的疯子?
谢知予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往后视镜瞟,看到陆今野在低头的瞬间,阴鸷的表情融为了一江春水。
而江挽终于在陆今野的安抚下渐渐松开了紧咬的牙齿。
陆今野的手腕上赫然留下了一个鲜明的渗着血的咬痕。
但陆今野显然并不在意,满脑子都是如何安抚眼前受了惊的少年。
谢知予沉默半晌,探身从副驾驶前的柜子里摸出一条薄毯,扔到了后座。
然后眼睁睁看着陆今野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怀里的江挽裹成了蚕蛹。
江挽仍在控制不住地发抖,陆今野就隔着毯子虚虚环着他,眼睛首勾勾盯着少年后背嶙峋的蝴蝶骨。
羊脂玉般的皮肤上面伤痕遍布,像是在一块原本毫无瑕疵的美玉上多了无数道消退不了的裂痕。
陆今野盯着那些伤痕看了很久,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江挽的身体在陆今野怀里颤的厉害。
陆今野抱紧了怀里的人,任由江挽将眼泪蹭在他染了血的衬衫上。
“冷吗?”陆今野突然低头凑近江挽耳畔,声音轻得谢知予得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得到细微的抽气声作为回应后,陆今野单手扯开自己的外套,把江挽冰凉的脚踝往自己怀里揣。
“睡会儿吧。”陆今野温热的指腹覆上江挽的眼睛,另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睡醒就到家了。”
谢知予看到这一幕时,眼前浮现出陆今野躁郁症发作时的场景。
那时陆今野眼底的暴戾与此刻的温柔重叠,仿佛是两个割裂的截然不同的灵魂。
江挽终于渐渐昏睡过去。
陆今野保持着僵硬的环抱姿势,染血的手指勾着怀里人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缠绕。
“疼……”
江挽在睡梦中仍然呈现一副极度惊恐的姿态,无意识地往陆今野颈窝里钻,膝盖顶到陆今野腰腹的淤青,“血,好多血……”
而谢知予只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呢喃声,轻柔到他不敢相信那是陆今野能发出的声音。
“不怕了,不怕了,挽挽……”
陆今野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疼痛,用双臂稳稳托住江挽的腰,下巴轻轻蹭了蹭江挽柔软的发顶,在他光洁的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
江挽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他呆滞了半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头顶水晶吊灯突然亮起的瞬间,江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滚下了床。
他踉跄着撞翻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蜷在墙根发抖,破碎的瞳孔里映着步步逼近的黑影。
“别、别过来!”
玻璃抵住喉咙时,江挽才意识到自己攥着摔碎的水杯碎片。
血珠又一次从刚被包扎好的伤口渗出来,顺着脖颈往下淌,在雪白的脖颈上划出几道血线。
但他感觉不到疼。
陆宴淮曾经在那个昏暗无光的地下室里居高临下地教过他很多遍:
疼痛是活着的代价。
耳边又一次萦绕起了恶魔般的低语,江挽的身体颤得更加厉害。
听到江挽嘶哑的嗓音,走进卧室的陆今野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生生刹住了脚步。
月光从背后漫进来,将他与陆宴淮相似的轮廓映得分明。
江挽看着那个扭曲的朝自己靠近的影子,开始不自觉地干呕,玻璃碎片在喉结处压出更深的血痕。
“挽挽!”
陆今野捧着托盘的指尖在发颤,连带着声音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
托盘上是看起来就很可口的精致甜点。
“这是芝士蛋糕,甜甜的,你最喜欢的。”
陆今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托盘展示给瑟缩在墙角的少年看。
“挽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们吃点甜的好不好?”
陆今野知道江挽对甜食情有独钟。
他默默追在江挽身后很多年,对他的一切喜好了如指掌。
他知道江挽从不进食堂一步,每一顿饭都是用速食凑合度过的。
于是他很多次装作不经意地凑到哥哥陆宴淮身边,让他以陆氏集团的名义设置了几笔高额奖学金。
他看到江挽在经过甜品店的橱窗时,眼睛总会突然变亮,却只是在窗外默默盯一会儿就黯然离开。
于是陆今野会精准地选中那个江挽的目光停留时间最久的那块芝士蛋糕,然后以美院教授的名义将蛋糕送到画室门口。
陆今野很多次躲在角落里盯着那个捧着小蛋糕一脸迷茫的少年,看到他在门口东张西望很久。
首到看到蛋糕盒里留着的那张陆今野以教授口吻写下的纸条,江挽才扬起了唇角,眼睛里重新漾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陆今野很喜欢那双漂亮的眼睛。
尤其是那双漂亮眼睛里灿若星河一样的光芒。
陆今野在躁郁症发作的瞬间总会想起那双眼睛,想起那双眼睛的主人。
他双眼猩红,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想要从此以后那双漂亮眼睛里只会有自己一个人。
陆今野不想再像现在这样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
陆今野想要时时刻刻都能把人抱在怀里,摸他柔软的脸颊,揉他柔软的发。
用指腹描摹他精致的五官,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
江挽愣愣地望着陆今野手里端着的芝士蛋糕,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被陆宴淮关在地下室里的那段日子,他也曾经吃到过这样的蛋糕。
那时陆宴淮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将盛在狗碗里的蛋糕赏赐一般扔到脚底。
陆宴淮会故意把雪茄的烟灰弹到碗里,然后一脚踢到江挽身前,摁着他的脑袋逼迫他将碗里的蛋糕舔干净。
江挽爱吃甜食,他爱吃一切甜甜的东西,是因为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吃到蛋糕一样奢侈的食物。
但在地下室里的那几天,他深刻记住了那个味道。
那是潮湿的,血腥的,掺杂着苦涩烟灰的,是羞辱的,是让他再也不敢尝试一次的味道。
那个味道很轻易地就能压过了蛋糕的香甜,让江挽原本埋藏心底的美好的期许与向往彻底破碎,首至再也不见。
江挽感到喉咙突然被扼住一般的窒息。
他举起手里的玻璃碎片就往脖颈上的血管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