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橘粉色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推着单车的陆青和车后座的小男孩。
五岁的张云开晃荡着双腿,手里握着快化掉的老冰棍,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老师让我当六一主持人,可我好想上台唱歌呀!”
陆青回头,晚风拂起她耳边的碎发,眉眼间尽是温柔:“云开可以和老师商量呀,一边主持一边表演,喜欢的事情要勇敢争取哦。”
“争取?”小男孩歪着脑袋,冰棍水滴在胖乎乎的手背上,“妈妈,什么是争取呀?”
单车停了下来。陆青掏出格子手帕,轻轻擦去儿子手上的糖渍:“争取就是...当你特别想要一样东西时,要勇敢说出来,还要努力去实现它。”
张云开眨了眨浅褐色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小小的阴影。对这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这个解释似乎还有些难懂。
“吱——”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划破黄昏的宁静。
一辆黑色轿车险险擦过一只黄狗的身子,司机探出头恶狠狠地咒骂:“找死啊畜生!”油门一轰,扬长而去。
受伤的黄狗蜷缩在马路牙子边,正低头舔着后腿的伤口。
小男孩仰起脸,夕阳在他眼里洒满星光:“妈妈,我可以争取养它吗?”
陆青望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忽然笑了。她点点头,看着儿子欢呼着跳下车座。
暮色渐浓,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慢慢走向那只受伤的黄狗。
小平房外,用旧木箱和棉毯搭成的狗窝里,那只被救回来的黄狗正蜷缩着酣睡。
它似乎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一路上不吵不闹,此刻呼吸均匀,偶尔还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张云开蹲在狗窝前,小手托着肉乎乎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新伙伴。
陆青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儿子缩成小小一团的背影,发梢还几根呆毛,在夕阳下泛着柔软的金色。
“云开,该吃饭了。”她轻声唤道,“等会儿再来喂它好不好?”
小男孩没动,只留给妈妈一个倔强的后脑勺。陆青笑着蹲下身,发现儿子正皱着眉头,嘴巴嘟得能挂油瓶,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怎么了?”她揉了揉那头蓬松的短发。
“妈妈......”张云开转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它该叫什么名字呀?”
陆青假装认真地思考起来,目光落在熟睡的狗狗身上。小家伙的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起来格外安心。
“叫‘安心’怎么样?”她柔声说,“它和我们云开一样,都是让人安心的好孩子。”
小男孩挠了挠头,突然瞪圆眼睛:“妈妈!我的名字该不会也是你这么随便取的吧?”
“怎么可能!”
母子俩同时回头,只见张全意举着锅铲站在门口,围裙上还沾着酱油渍。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儿子捞起扛在肩上:“‘云开’可是你老爸我想破脑袋才取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懂不懂?”
暮色渐沉,小院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陆青跟在丈夫身后,双手虚扶着在张全意肩头咯咯笑的孩子,眼里盛满温柔的担忧:“慢些,别摔着云开。”
安心从狗窝里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动了动。
它望着眼前这一幕,男人扛着欢闹的男孩,女人亦步亦趋地护在身后,三人的剪影被厨房透出的暖光拉得很长。
它轻轻摇了摇耳朵,像是懂了什么似的,又把脑袋搁回前爪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十岁的张云开站在父母卧室门口,门没关严实。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就算是走,也一定要把孩子带走。他是我生的。”
安心安静地趴在他脚边,用温暖的皮毛轻轻蹭着他的小腿。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模糊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全部,但几个刺耳的词还是钻进了耳朵:“张家的种...仨瓜俩枣的工资...跟着你吃苦...”
张云开低着头。奶奶说他要有个弟弟妹妹了,但他知道那不是妈妈生的。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他推开门,看见妈妈呆坐在窗边,眼睛红红的。
“云开,你怎么...”陆青慌忙擦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十岁的男孩长高了不少,眼神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懵懂。他轻声说:“妈,我愿意留在这里。”
陆青一把抱住儿子,哭得浑身发抖。当年为了嫁给这个男人,她和家里断了联系。现在连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都带不走。
她只能紧紧抱着儿子,让眼泪打湿他的肩膀。
陆青临走那天,蹲下身来给张云开整理衣领。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把一张银行卡塞进儿子书包的暗袋里。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密码是你生日,以后妈妈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打钱。”
安心似乎察觉到什么,蹭过来用脑袋顶她的手。陆青揉了揉它的耳朵:“你要好好陪着云开,要好好保护好他。”
十岁的男孩站在门口,看着妈妈拖着行李箱的背影越来越小。在转角处,陆青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两人隔着老远的距离,脸上都挂着泪。
林秋菊在母亲离开后的第三天就搬了进来。
张云开默默把自己的东西从一楼卧室收拾出来,搬进了二楼那间朝北的杂物房。父亲说,要给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腾出个好房间。
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堆着旧家具,即使打扫过后,角落里还是积着擦不掉的灰。
冬天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夏天又闷热得像蒸笼。但就是从十岁这年起,这里成了他的栖身之所。
每个夜晚,他躺在小床上,能听见楼下传来父亲和林秋菊的说笑声。安心趴在他脚边,偶尔发出轻轻的呜咽,像是在替他难过。
后来,林秋菊生下了个男孩。
满月酒那天,家里张灯结彩。父亲和奶奶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张家终于破了三代单传”。
张云开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父亲举着酒杯在宾客间穿梭,脸上是他很久没见过的笑容。
有人问起新生儿名字,父亲的声音格外响亮:“叫张云飞!我儿子将来一定像云一样高飞!”
张云开低头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安心。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可笑,原来,父亲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不过是为了打破张家三代单传的执念。
无论是他,还是林秋菊怀里那个咿呀学语的婴儿,都只是父亲炫耀的物件,谁能给他长脸,谁就是他口中的“云”与“天”;谁若违逆他的心意,就会像母亲那样,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那个曾为他与家人决裂的女人,如今早己被父亲遗忘在九霄云外。
宴席上的笑声一阵阵传来,张云开把脸埋在安心的毛发里。狗狗温暖的体温让他想起妈妈临走时冰凉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