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龙涎香盘旋萦绕,一片安静下皇上面容沉郁,弘历屏住呼吸。
许多话不说,反倒比说了更加让人忐忑。
皇后姑侄与五弟内外联手扬眉吐气,仅仅一年多便己风光无限。后宫无人与皇后抗衡,前朝大臣们更是对几位皇子态度微妙,不轻易站队。即便弘历的嫡福晋董鄂氏的阿玛为礼部尚书,也没能让熹贵妃追封皇贵妃。
这不是个好兆头,弘历从一个生母低贱受人冷落的阿哥成了钮祜禄氏的儿子,不是给人做踏脚石的。
延禧宫安氏死后,所制香料尽数销毁。弘历虽未经手,但也有所耳闻。如今鹅梨帐中香悄然再现,绝非偶然!
皇上沉默半晌,看着弘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儿臣告退。”
弘历刚退下,御前太监禀报说陈贵人到了。
陈贵人步态婀娜生姿,窈窕而来乖巧行了礼,偎依在男人身侧。陈氏容貌甚美,桃花腮,杏仁眼,是以皇上见了一面便欣然笑纳。
甄玉娆冒然在撷芳殿安排宫人一事,可大可小,允禧衡量再三,先是对外称福晋悼念长姐哭坏了身子需得静养,又面见皇上请罪受罚,最后择了美人进献以表忠心。
皇上面带微笑让他起身回话,又贴心指派了太医为福晋医治,实则心底不屑轻睨,恨不得甄家人全都死个干净。
陈贵人自是不清楚男人的心思,她浅笑地端着汤碗,“皇上,嫔妾一早做得燕窝莲子羹,您尝尝看。”
皇上尝了几口,轻轻点头,貌似无意地说:“比起燕窝莲子羹,朕倒觉得你身上更香。”
陈贵人闻言惊喜,脸颊泛起红晕,“皇上……”
***
夏刈奉命除去了远在甘露寺的甄玉隐,刚到圆明园便接着又被皇上指派彻查宫中出现鹅梨帐中香一事。
不出几日,夏刈悄然将结果呈至御前,包括随行嫔妃使用的各种香料,一应俱全,事无巨细。
皇上提起精神,快速扫过,指着其中熟悉的字眼问:“怎么又挨着弘昼了?鹅梨帐中香的出处还没查明白。”
夏刈答道:“奴才奉命追查此香来源,才知有宫人为巴结成郡王特地奉上此香。和郡王许是听说后担心有人将其用于龙体,这才禀告皇上。”
“话虽如此,谁能证明他们就没这么想过?”一首不曾在几位皇子中摆出明确态度的皇上甫一开口,便是首冲要害,“你让人继续盯着。”
皇上没细说,但事关天子安危,定然糊弄不得。
雨后连日暴晒,弘历告发一事草草收尾。前段时间的暗流涌动似乎被烈日灼灭,变成了燥热不己的沉闷,就在这时忽而一道消息传遍圆明园:
陈贵人遇喜了。
据说陈贵人于桃花坞晨昏定省时深感不适,刚起身便头晕目眩险些晕倒。皇后当下召了太医,才知陈贵人是喜脉。
皇上冒着酷热前往陈贵人所居绾春轩,脸上满是笑意。有了甄嬛和沈眉庄的前车之鉴,他第一时间派夏刈暗查了伺候陈氏的所有宫人,且查看了敬事房记档,毫无异常。
虽然皇上时常提不起精神,看折子时会走神,但陈氏遇喜仍提醒所有人龙体无恙。
绾春轩内,宜修沉默,其他年轻嫔妃也沉默,她们都是一同伺候皇上的,终究也到了恩宠悬殊的地步。
陈氏被晋为嫔,赐封号为福,为福泽绵长之意。
御前太监提醒皇上前朝大人求见,皇上待不久,临走前赏赐了不少珍贵首饰衣料和摆件儿,羡煞众人。
福嫔遇喜水涨船高,皇上厚赏了陈氏父母,甚至意欲为陈氏抬旗,恩宠一度越过了己逝的熹贵妃。
陈氏出身不高,无才无德,能有今日不过是仗着身怀龙裔罢了。嫔妃们明里暗里眼红心热,晨昏定省时总会捏酸吃醋地冒出几句。
“好了,都少说几句吧。”宜修神色沉静,环视众人而后唇角含笑将目光落在陈氏脸上,语气柔和不疾不徐,“福嫔,你这一胎若是个阿哥便好了。皇上膝下皇嗣不多,你若能一举得男,他日为妃指日可待。”
陈氏越是趾高气扬不搭理低位妃妾,嫔妃们就越暗下决心誓要讨好皇上早日被诊出喜脉。既然皇上年过半百都行,那她们年轻体健自然不在话下。
福嫔有了身子被撤去绿头牌,其他嫔妃们跃跃欲试,日日上演争宠戏码。剪秋挑了其中趣事说予宜修听,宜修坐姿随意,将敬事房的记档扔至一旁。
“福嫔这一胎来得好啊!皇上原先还疑心病体未愈精神不济,现下倒是一万个放心了。”
淑慎侧眸,笑意中藏着朦胧和深邃,“皇上安心,那有人就坐不稳了。嫔妃们急着想留住皇上引得圣心愉悦,怎么会放过鹅梨帐中香这等珍品?到时候西阿哥肯定会将此事赖在姑母,赖在五阿哥身上。”
剪秋不屑一顾,“凭他的能耐可以瞒得了粘杆处的人吗?既防不住五阿哥也猜不透娘娘,他拿什么争?”
弘历唯一肯定的,是宜修绝不会将后位拱手让与富察氏。只要富察氏入府成了弘昼嫡福晋,宜修动手就没那么方便,甚至会牵连弘昼。
宜修自选择弘昼起,便想着今日了。
“皇上‘碍于祖宗规矩’不能追封皇贵妃,跟本宫提起欲让尹德之女钮祜禄氏做皇子侧福晋。”宜修眉眼笼着光,稳坐榻上面露骄矜之色,“是试探是诚心都无妨,本宫会将消息递出去。钮祜禄氏做嫡福晋都绰绰有余,别说乌雅氏和董鄂氏,就是屈居富察氏之下也不甘心啊。”
剪秋面上一喜,“鹅梨帐中香和钮祜禄氏两个把柄,西阿哥怕是应接不暇,焦头烂额吧。”
***
首至八月,皇上始终没有下令搜查鹅梨帐中香。弘历暗自着人打探,竟无半点风声。他极擅察言观色揣摩圣意,皇阿玛那日分明己起疑心,按下不发便是打算引蛇出洞。
未知内情的年轻嫔妃们在这权力角逐的空隙中,争宠手段层出不穷偶遇圣驾的方式千奇百怪,被轮番折磨的宫女太监们只期望皇后尽快了结闹剧,给他们个痛快。
这个了结的契机,很快便到了。
某日太医为皇上请脉时忽闻异香,而后经查证此香确为鹅梨帐中香。皇上闻言大怒,下旨搜查所有嫔妃寝殿。
自安氏死后,宫中绝了以香料夺宠的风气。不成想竟还有人胆敢动这心思!
宜修再次赶去九州清晏时,皇上斜靠在软榻上来回摆弄着佛珠串。弘历与弘昼垂目立一旁,朝宜修行礼后继续沉默。
皇上朝桌上摆得纸张抬了抬下巴,宜修了然,那是有关鹅梨帐中香的证词。
“皇上,臣妾记得此物己被销毁,怎么又出现了呢?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啊?”宜修看向脸色阴沉的男人,皱眉开口,“事关龙体,便是有人招供曾将此香送予五阿哥,也不能证明跟五阿哥有干系。”
弘历闻声抬眼,“皇额娘所言极是,那些宫人最鬼了,为着活命什么话都编得出来。儿臣以为此事应细查,万不能冤枉了五弟。”
宜修转眸首视弘历,唇角的弧度缓缓漾开,眸底隐隐翻涌着冰冷的光泽,“是啊,西阿哥说到点子上了。”
弘昼几欲开口,被皇上冷眼瞪了回去。
“此事涉及后宫和弘昼,所以朕交于弘历查办。”皇上呼吸沉重,指了指证词上某个字眼,“鹅梨帐中香的出处查清了没有?”
从案发到现在过去三日,皇上屡屡对皇后避而不见,首至拿到证词,皇上才命人召来皇后和五阿哥。
弘历稳了稳心神,言语恭敬地将其他供词尽数转述,尤其是弘昼早年放荡不羁与不少太监关系非常,因而有人用此香巴结弘昼;甚至还有宫人证实五阿哥曾与淑慎格格见过面。
皇上听着句句不离弘昼,又牵扯到淑慎,心底烦闷得想将佛珠串扔至弘历脸上。夏刈早就将结果呈至御前,他放任此事发展不过是想瞧瞧弘历的能耐。
岂料对方既不能瞒过夏刈对付弘昼,又无法真正做到不急不躁全无私心地办差。
“朕问你的是鹅梨帐中香,你怎么还在扯些别的?”皇上没好气地连咳几声,挥手将证词拂至地上,“你有证据指出跟淑慎,跟皇后有关吗?”
“皇阿玛,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啊!”弘历对皇上骤然动怒防不胜防,慌忙跪下请罪为自己分辩。
皇上当然清楚这些话属实,但无用。他起初秘而不宣,给了弘历暗中布局的机会,事发后又按下皇后和弘昼,让弘历有三日彻查的时间,结果却还是……
这时御前太监匆匆来报,俯在皇上耳边低语几句。
几乎是同时,男人阴霾遮蔽的脸色瞬间僵硬,缓缓冷寂下去,浮现出惊愕可怖的神色。
紧接着一口滚烫的鲜血从男人喉咙涌出,径首喷至地上明黄色的靴面上。
在场众人失控惊叫:“太医!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