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史大人
“女史大人，这个月宫中各司的例银账目，请您过目！”
“女史大人，昭乾宫前的牡丹死了两棵，上林苑的想问问您是补种洛神牡丹好，还是昆仑牡丹？”
“女史大人，后几天的御膳食谱还没拟好，庖长派小的来问陛下最近想吃什么？上个月的汤煎吃腻了没有？”
“女史大人，赖妈妈和冯妈妈又吵起来了，就在外头呢！”
“女史大人！”
“女史大人！”
“女史……”
羌离额角跳了又跳，眼前早该写完的文书三番五次被打断，还停在第二句。毛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滴了一滴墨迹下去，把先前好不容易写完的都染废了。
“够了！”她忍无可忍，把笔丢开，猛地拍了下桌子。
尚宫局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一齐看着她。
什么破事都来找她！她是什么，大罗金仙吗！本来手上就一大堆活等着做，还不停插-插-插-活，这群人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吗！不行，这次一定要整顿一下，让他们知道，她羌离也不是好惹的。
“牡丹种什么都要来问我，回去问问上林苑的还能不能干，不能干和隔壁洒扫司的换换，拿着笤帚扫净房去！……御膳食谱，照着上月的拟，但韭芽菜一律不要！……赖妈妈和冯妈妈，两个人互换下活计，干个半个月还吵再来找我！”羌离一怒之下怒了一怒，越说气势却越低，还是一桩桩一件件，把事情都解决完了。
顿住的人们呼出一口气，欣然领命离开。看来白担心了，女史大人还是那个女史大人，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等下！”女史大人突然叫住他们。
怎么了？难道……
只见女史大人有气无力：“……例银账目，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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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离看着面前的小厮将山一样高的账目本放在桌前，就放在另一座山一样高的文书堆旁。
内心泛起了微微的死意。
一旁的尚宫大人笑眯眯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真是能者多劳啊，离离。”
羌离对自己的上司扯出一个微笑：“哪里哪里，比起大人，还不算辛劳。”
你也知道我活多吗？
要不是你只知道喝茶什么都不干，我怎么会这么惨！
羌离在心里狠狠给尚宫扎小人。
尚宫大人好像听见了她的腹诽：“哎呀，不是我不想为你分担，只是……你知道的，陛下对你的信任非同一般。好多事，只有你经手，陛下才放心呀。”
对了，还有那个狗皇帝。万恶之源。一起加入扎小人。
没关系！羌离深呼吸，她可以。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没关系，只要从现在开始专心干活，晚上只要再多加两个时辰班，就能把两座大山都推翻了。
没关系，她忍。只要再忍三年，熬到二十三岁，她就能放归出宫了。到时候她就能带着她这些年攒下的钱，去宫外置一处大宅，再买几个貌美的男仆丫鬟，每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自由日子。
她专心致志翻开刚才的文书，重新拿了纸开始写。
聚精会神，全神贯注。
为了下班！
很好，效率惊人，她写到最后一行，满意地点点头。只差一个落款了。
她抬笔，准备……
“女史大人！女史大人！！”
被吓了一跳的羌离手一抖，将沾满了墨的笔狠狠怼在了刚写好的文书上。
啊！！！
“你最好是真的有大事！！”羌离真的怒了，她随时准备和面前这个小太监同归于尽。
“是皇上、皇上……！他叫您立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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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离站在昭乾宫门外，内心麻木。
狗皇帝今天又怎么了。
“女史大人，那个……”小太监低声叫她。
“怎么了？”
“那个，您的表情……”太明显了！
哦，忘记了。
羌离拍拍半死不活的脸，换上任劳任怨的可靠微笑，抬手叩响了门。
“陛下，是臣。”
“进来。”熟悉的年轻声音。
羌离抬脚就进了门。其他人没有跟着进，只是关上门，留她和狗皇帝两个人单独在室内。
她熟练地跪在台前，只是在跪下时悄悄瞥了一眼狗皇帝的脸。
看不出喜怒，就是他平常那副死人脸。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事。
“起来。”年轻的少年皇帝看见她理所当然地首接跪在自己面前，开始感到一阵烦躁。
羌离敏感地察觉到狗皇帝心情变差了。
狗皇帝真的难伺候，这才刚进来，怎么就又生气了。
她等了很久，他都没说话。于是羌离斗胆：
“不知陛下召臣，所为何事？”
没事的话，她还想早点回去把活干完。
“西域国派来使臣，刚到。”
嗯。
“他们还带了一伙杂耍的，想在宫里办场西域杂耍，叫什么……魔术。”
嗯。
“你怎么看？”
嗯……啊？
羌离茫然地抬头，这种事情问她做什么。
“你是内务女史，宫中一切内务，需要由你协助。所以我问问你的意见，怎么了？”
“一切听陛下旨意。”你想办就办呗，以及，“……陛下，如今您己贵为皇帝，于礼，您该自称‘朕’。”
一天天的，真的很不省心。还要她来教礼仪。
被纠正的狗皇帝皱眉，他又不开心了：“你判断下，若是劳民伤财又没什么意思，就不办了。”
哦！羌离懂了。
这种时候，便是工作中偶会遇到的，“上司想要什么但他不说”时刻。
贴心的下属就需要在这种时候，做上司的口舌，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上司想要的东西合理且正当地说出来。
“陛下-体恤民情，实乃百姓之福。不过一场杂耍，所费不多。若是拒绝，恐会伤了外邦使臣一片好心，不利于两国交好。不如答应下来，宫里也好热闹热闹。”
完美的说辞，不愧是女史大人。羌离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果然，狗皇帝神色稍缓。
“嗯，那就传下去，要办。你来负责。”
啊？？
“陛下，外邦事务，应归属外宾司……”
为什么又是她！
“朕知道，但交给你，朕比较放心。”狗皇帝微笑，他故意把“朕”那个字咬的很重。
天杀的，他一定在报复她！
羌离万念俱灰，这下手上的活，是彻底做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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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离在去会见那伙西域国的杂耍团的路上。
此时正是正午，太阳高悬。
杂耍团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用来摆放他们带来的那些杂耍玩意儿。棚子上覆着一块颇有西域特色的大红色纹样花布，还挂有一串风铃。
羌离看着那串风铃，突然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己好像从前就经历过这个场景？
同样的一天，同样的风铃，同样的会面。
但明明，宫中从未来过西域的杂耍团。
她突然觉得脑袋一阵天旋地转的刺痛，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跌坐在地。
“哎哟，泥没事吧？！”
一声惊呼，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西域人朝着她跑过来。
还没正式见面，就跌倒在地，真是太失态了。
头痛来的快去的也快，羌离重新站起来，不好意思看向来人准备道歉，但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愣在原地：
只见来人的头上飘浮着一行字。
“西域杂耍团长，玩家，好感度：20”。
什么玩意？玩家是什么意思？好感度又是什么？
大胡子疑惑地看着呆住的羌离，迟疑开口：“泥、泥嚎……？窝是西域杂耍屯的屯长，泥就是皇帝派来的女史达人吧？”
“你、你头上……为什么有字？”
“甚么字？”大胡子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甚么都没有啊。”
他看不见？
羌离勉强回过神来，她不愧是素质强悍的宫中第一女史，就算充满了疑惑，也依旧得体地回应了这个团长。
“没事，只是太阳太晒，一时间有些头晕，说胡话了。”
“哦哦，那就嚎，那就嚎。”
大胡子团长的西域口音听起来十分刻意。
另一个穿着短打的女子也闻声而来：“不好意思啊，我们团长官话说的不好。有什么你和我说就行了。”
她头顶也有一行字：
西域杂耍师，玩家，好感度：10。
玩家是什么暂且不论，但好感度，顾名思义，应该就是对她的好感程度吧？
面前这个女杂耍师笑容和蔼可亲，但她对羌离的好感度，竟比大胡子团长还低。
女子飞快地刀了大胡子团长一眼，虽然飞快，但还是被羌离看到了。
……这个女杂耍师不简单。
“你们好，我是这里的内务女史羌离，奉命来协助你们。贵客们远道而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羌离挂上了职业假笑。
短打女子也笑：“好的好的，我们不熟悉这里，确实有很多要问问女史大人呢。”
她问了些宫中的基本情况，羌离的注意力始终被她头上紧紧跟随着她的那行字所吸引，配合着解答了些。
女子头上的好感度数字跳了一跳，变成了15。
……意思是因为她很配合所以对她涨好感了？
大胡子团长用她听不懂的话朝短打女子叽里咕噜了几句，应当是西域话，短打女子发了几声类似“欧克”的音，转向羌离。
“女史大人，我们团长想问问，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说。
“你看，我们有很多种表演，想根据皇帝陛下的喜好来排节目。”她朝放满了杂耍道具的棚子努了努嘴。
“额……”狗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羌离神游的心思终于被这个问题拽回来了。伴君如伴虎，这种问题可不敢乱答。
但短打女子说的也有道理。如果这场杂耍办的不好，狗皇帝不满意，倒霉的还是她。
……如果羌离能看到狗皇帝的好感度，那不用说，一定是0。
狗皇帝十三岁成太子，十七继位，今年二十，在位己有三年。
虽然年轻，但难伺候的程度完全不亚于任何老皇帝。他不近酒色，不好犬马，也不理朝政，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喜欢做的事，那就是折腾羌离。
什么殿前的桦木让羌离安排换成柳树，隔了一天又觉得柳树不好，再换回桦木。只有羌离在他身边忙得团团转，他才能难能可贵地勾起唇角笑一笑。
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羌离从他当上太子开始做他的伴读，他当上皇帝以后又做他的女史，己被他折磨了整整七年。
但她不能这么说，要是传到狗皇帝耳朵里……羌离叹口气，想办法搜罗些合适的词说出来。
“陛下他年少有为、不重享乐、不循常理、体恤民情、沉稳端庄、学富五车、御下有方……”
羌离对女子眨眨眼。
短打女子也茫然地眨眨眼。
“……所以，关于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答案就是这样，你们知道了吧？该选择什么样的杂耍戏法，你们也知道了吧？”
知道个锤子啊！
“我嘞个去，什么小编NPC！”大胡子团长没憋住，骂出口。
他头上的好感度骤然掉了10点。
羌离惊讶，虽然最后几个词没听懂，但团长这官话不是说的挺好的吗。
短打女子死命把团长往旁边推，一面陪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团长来之前在酒肆里学了几句顽笑话。”
团长被推走之前手还不住挥动，似乎很不甘心。
最后，他狠狠把手往脖子上一比，凶狠一划，给了短打女子一个眼神。
“F**k，ALL the plans，we'll try！（去他的，所有的计划，有什么用什么，都给我准备上！）”
女子了然点头。
当然，团长的破英语真的很烂，但他还是达到了目的——毕竟羌离作为土生土长的宫里人，是一个词也听不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