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老板,陈天醒去往寻人街,看看能不能找到绑匪的线索,或者官方寻人的信息。“镇市场从东门出,对面就是。”这是临走时父亲梦呓般的导航。
陈天醒的布鞋刚跨过匾额,冷汗便浸透了后背。说是一条街,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头足足有几十排,这些人如同被抽了魂的泥俑,或跪坐或盘坐在地上。摆在地上的寻人启事被晨露浸得发胀,画像上的人脸晕染成团,倒像是阎王殿里泡发的生死簿。风掠过时,纸角掀起又垂落的声音像极了枉死城的招魂幡。
陈天醒的足尖刚避开一张写着“求善人寻女”的泛黄纸笺,就踩碎了半块霉变的馍,这纸笺的主人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死了心。
远处的乌鸦嘎嘎叫着,仿佛在嘲讽这些人的无知。
这也算是道国独有的文化。想寻亲,但是又懒得很,心里也清楚找到的希望渺茫,那就听天由命。
支个摊反正不花钱,能找到家人,那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找不到,那就是命里该断终须断,主打一个佛系寻亲。
治安官原本是不想管的,但人越来越多,于是单独批了一块地给他们,据说每个镇都有类似的寻人街,甚至官府连街名都懒得改。
陈天醒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大脑一时“宕机”,本能地往里走。首到第一排的尽头,他才如梦初醒,想起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
刚要换一排找找线索时,突然被第三排一位佝偻老叟的咳嗽声吸引。只见他满脸褶皱,眼神中透着无尽的疲惫,枯枝般的手指正着画像边缘,那处被磨出毛边的位置恰好是失踪幼童的眉眼。
陈天醒蹲下身时,发现老叟脚边的陶罐里泡着一双布鞋,这是道国特有的习俗,取亲人的贴身物件浸在井水中,盼着残存的气息能指引归途。
“老伯,您也在找亲人吗?”
老叟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后又黯淡下去。“我在找……咳……我的孙女,跟你差不多大。”老叟的喘息带着破风箱的嘶鸣,指甲缝里嵌着画像褪色的朱砂。
陈天醒心中一动,坐在老叟对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一个月前,茹茹把刚蒸出来的馒头……咳……给他二伯端过去,结果就再也没回来。我问遍了镇上的……咳……每一个人,可都没有她的消息。”
陈天醒听到这里,心中不禁一紧,“您去治安所了吗?”
老叟摇了摇头,苦笑道:“何止治安所啊,治安营我都去了,但他们随便问了几句,就让我回家等消息,到现在依旧杳无音信。”
治安所和治安营只差一个字,但其实归属两个部门,治安所相当于警察,负责维护治安。治安营相当于武警,主要是清除扰乱的灵兽。
想必这老人家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去找治安营吧。
陈天醒沉默片刻,心中对道国的治安更加失望,他轻声问道:“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什么消息都没有。”说到这,老叟抬起头,眼中泛起泪花,“我孙女扎着麻花辫,嘴角有颗痣,走的时候……咳……穿着她最喜欢的红棉袄。要是你看到了,请一定要告诉我,老朽感激不尽!”
陈天醒点了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老叟的肩膀,“老伯,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说完转身就走,他明白,这个小姑娘多半也是被绑架走了,这么久没回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想到这,他的眼眶红了,在上一世,他也曾经历过亲人分离的痛,因此能和这个老叟引起强烈的共鸣。
沉默着,陈天醒几乎走完了寻人街。在最里面,他见到了一个故人——金国美女。
不见破庙时的英气与美艳,她反而穿了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裳,颜色暗淡,与周围的人群融为一体。她的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显得有些凌乱。
此时,这位金国美女也学着道国人的样子,低头盘坐在地上,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奈。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张纸:“与亲人走散,求好心人给两个馒头。”
陈天醒沉重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甚至有些想笑。他稳了稳表情,带着一丝好奇走上前,“你怎么在这?”
金国美女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道国胖子,晒成蜜色的脖颈还带着破庙那日的淤青,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给我一文钱就告诉你。”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仿佛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陈天醒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俩的目的相同。”他顿了顿,才缓缓说道,“要不要交换情报?”
金国美女歪着头,像是在权衡利弊,片刻后点了点头,“可以,但我现在饿得很,说不出话来。”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却又带着几分倔强。
陈天醒也不废话,首接站起身,“我现在要回家,你自己考虑要不要跟上来。”说完,根本不给金国美女谈判的余地,转身就走。
开玩笑,他上辈子加这辈子一共活了快五十岁,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拿捏?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金国美女在身后跟着自己。
金国美女原本想从这个道国胖子身上坑几文铜钱,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干脆。这一路过来,她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完了,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但她心里清楚,回去能赚到钱吗?他真的有情报能交换?算了,不想了,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说。
王瑞娟见陈天醒带这个美女回来,平淡的脸上终于弯起了嘴角,也顾不上招呼儿子,拉着金国美女就问这问那。
“姑娘是打哪处识得我儿?”王瑞娟眼角的皱纹因笑意堆叠起来,拇指无意识地着少女的粗布袖口。
汪灵融的睫毛急促颤动,耳垂上的东珠坠子晃出细碎光斑:“在寻人街……”她忽地瞥见陈天醒背对着她们摆弄陶罐的身影,喉头动了动,“他踢翻了我的铜盆。”
正在腌菜坛前忙碌的陈天醒脊背一僵,盐粒从指缝簌簌漏进陶瓮。他分明听见母亲追问的语调里掺着道国人少见的急切,就像那年他偷摘别人家的柿子被发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