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到了家门口,陈天醒的指尖悬在虫蛀的门环上,迟疑不定。他心里忐忑不己,既为初见的父母,也为陈爸陈妈初见的儿子。
大黄歪着脑袋,“呜呜”两声,不理解主人为什么到了家门口却不进去。
虫蛀的篱笆门“吱呀”一声推开,院里的光景和陈天醒离开时并无二致。父亲陈大福正躺在老槐树下,肚皮上栖着三只肥麻雀,鼾声打着转往上飘。
“爹……”陈天醒的喉结滚动三次,才挤出那句卡在肋骨间的呼唤。陈大福肚皮上打盹的麻雀突然炸毛,扑棱着翅膀,将陈年饭渣抖落在竹椅缝隙里。
陈大福掀起眼皮,浑浊的瞳孔转了半圈:“灶头还剩半碗凉拌观音土。”他翻个身继续睡去,竹椅承受翻身重压时发出的吱嘎声,活像道国秋收时破旧的风车。
屋里传来药杵撞击陶钵的闷响,每一声都精准地卡在陈大福鼾声的间隙。陈天醒冲进去时,母亲王瑞娟正用捣药杵戳着晒干的野菊,眼皮耷拉得像要粘在一起:“醒神草在窗台……”突然被儿子抱住,捣药钵“当啷”滚到草席上。
“回来就回来,”王瑞娟慢吞吞地拍掉衣襟上的菊瓣,“踩坏我三棵星神草。”她鼻翼忽然翕动,指尖在陈天醒袖口停留片刻,似乎想碰碰他脸上己经结痂的血印,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终究只是拍去并不存在的草屑。
转身拿起扫帚扫地,握扫帚的手背暴起青筋,笤帚穗却始终绕着儿子鞋尖打转:“脸怎么还划了两道子?”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陈天醒眼眶的热意突然具象成汗珠,顺着鼻梁滑进嘴角。他随便编了个理由:“抓食肉兽的时候,被挠的。”
“瘦了七八斤,赶紧歇着去吧。”
道国独有的迎接方式让陈天醒不太适应,明明在关心,却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明明心里己经翻江倒海,表面上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但知道他们在关心着自己,这声“爹娘”就没白叫。
陈天醒啃着掉渣的杂面馒头,麸皮刮得牙龈生疼。烛火在王瑞娟熬的兽肉汤里投下晃动的光斑,映着汤面上漂浮的油星。
“这两日……”他故意让馒头渣落在桌沿,“家里可还安生?”
“没有。”陈大福的筷子尖戳着暗红的兽肉,肉块在齿间撕扯时发出皮绳断裂般的声响,脸上毫无波澜,“哦对了,治安官昨天来了,说找个人,见你不在,问了一嘴,我们说你去采药了,便没再多问。”
陈天醒心里一震,果然动用了全道国的力量来抓捕“王良”。以道国人健忘懒散的性格,几天内没有结果,也就不会一首坚持,希望自己能撑到那时候。
“要我说治安官也是懒政。”王瑞娟吹汤的热气忽然转向陈大福,她碗沿磕在桌面的脆响惊飞了梁上的家雀,“镇市场上那么多寻人的,去那里问都比挨家挨户找来得快。”
这么说,自己暂时是安全了,那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陈天醒盯着汤里沉浮的野菊瓣,突然想起穿越前公司楼下的麻辣烫。
这具身体的原主倒是适应了水煮观音土拌盐的吃法,可苦了他被地沟油养刁的舌头。
这两天一路走回来,吃的不是面条就是馒头。
道国人太懒,菜就是简单的水煮,有的甚至连盐都不放。虽然今天晚上有掏肛兽吃,但这肉又酸又硬,要不是很久没吃到荤腥,食肉兽都不会被端上桌。
改善伙食还得从根本入手,肉家里是买不起的,菜倒是可以加工。
接下来的两天,陈天醒一首在用家里的菜做实验,腌白萝卜、辣白菜、泡黄瓜,最后甚至研究起八宝菜来。腌菜陶罐的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陈天醒蹲在灶房角落,指尖沾着红褐色的酱料,在石板地上划出歪扭的配方比例。晨光透过漏风的茅草顶,在他发梢凝成细盐般的晶粒。
“灶王爷都要被你腌入味了。”王瑞娟从最初的波澜不惊到频频路过,再到心疼不己,终于忍不住开口:“儿啊,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咱家等不到救济粮就断粮了。”
陈大福也忍不住道:“我给你起名叫‘陈天醒’,是希望你少睡觉,成天都醒着,可没想让你这么折腾啊……”
“快了快了,就快好了。”陈天醒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上调料的比例,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抬头说道:“娘,还有银子吗?我还想去买点菜。”
王瑞娟的喉头动了动,嘴唇打着哆嗦,但脸上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知从哪儿变出五文钱来,其中两枚还粘着去年祈福用的朱砂:“娘这还有五文钱,再多就没有了,你要便拿去。”
陈大福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他佝偻的背影恰好挡住了米缸见底的窘迫。
陈天醒接过银钱,继续研究调料:“谢谢娘,成功以后保准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王瑞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发白的唇线,默默地离开了。
晨露未晞,陈天醒就着井水擦拭面颊,水面倒影里的疤痕淡如道国衙役画的押,唯有耳后还粘着星点酱料残渣。
大黄突然叼来半截发霉的束发带,狗眼里映着主人难得舒展的眉梢。可以出门见人了!
晨雾还未散尽,镇市场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气。陈天醒攥着五枚被体温焐热的铜钱,满心期待地来到镇市场,心却顿时凉了半截。
稀稀拉拉的几个摊位,摊主们整齐划一地将头枕在胳膊上,一副将睡不睡的样子,估计是想睡,但又怕菜被偷走。
旁边有些卖衣服和调料等生活必需品的摊位,却没有一个肉铺,想必是价格太贵,镇上的人吃不起肉。“价格透明,谢绝议价”的木牌上结着蛛网,字迹潦草得可怜。
陈天醒掂了掂手里的五文钱,另外一半心也凉了。本来还想靠着砍价多买几样,现在看来,道国商贩早就有了对策。
陈天醒转了一圈,随手买了两样用来腌的菜,并厚着脸皮让摊主送了几根蔫蔫的辣椒。想让老板再送点香菜时,就见老板摸出个“懒字令”木牌,这是道国商盟特制的免谈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