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敲过三遍,殓房青砖地上凝着层冰碴似的月光。
陈天醒将陆震山的旧衣浸入皂角水,袖口金线突然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这金线与窗棂上的贡品金丝差了整整三钱成色,肯定是掺了其他染料。
这就说明,有人想栽赃给陆文昭。
"陈捕头!"赵西撞开木门,掌心托着片焦黑的薄荷叶,"西书房香炉底扫出来的,您看这叶脉..."
陈天醒用镊子夹起薄荷叶,突然凑近烛火。
叶片在高温下卷曲,边缘朱砂竟渗出猩红液珠。
"这是...丹阳观炼制的朱砂胶。"赵西惊呼。
陈天醒指尖搓开黏液,"凶手将浸过朱砂蜂蜡的薄荷叶混入香炉,檀香燃烧时缓慢释放的朱砂蒸汽会使人产生时间错乱感...”说着,他看向赵西,“寅时三刻你在书房可曾头晕?"
捕快猛地一拍大腿:"我说怎么闻着檀香犯恶心!"说完,还不忘谄媚两句,“陈捕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蜂蜡在常温下是固体,但当温度升高时会熔化,使朱砂均匀分布在薄荷叶上。”陈天醒淡淡道:“这是化学。”
“化学?那是何物?”
陈天醒不答,看着摆在案头的铜兽香炉,三足蟠螭的右眼缺了块釉彩,露出里面蜂窝状的孔隙。
陈天醒撬开蟠螭右眼。蜂窝状孔隙里卡着片蜂蜡,正与薄荷叶上的残留物吻合。
“凶手算准了时间,香烧尽之时蜂蜡融化。”
他突然抄起炉身猛晃,香灰簌簌落地的声响中,竟夹杂着叮铃一声脆响。
"是更夫王五的铜铃铛!"赵西瞠目结舌地望着从香炉肚里滚出的拇指大铜铃,"卯时二刻他巡到镖局后巷时,说听见墙内传来铃响..."
“所以,更夫王五误判了作案时辰。”陈天醒嘴上说着,指尖却沿着香炉内壁。
炉腹有道新鲜的划痕,形如鹰隼利爪。
他忽将炉灰倾在宣纸上,灰烬里混着几粒未化的冰糖渣...
赵西捏着下巴,“这冰糖渣像是醉仙楼醒酒汤里的。”
陈天醒把冰糖渣倒在掌心,对着烛光眯起眼:"醉仙楼的醒酒汤可有什么讲究?"
“那儿的醒酒汤是祖传秘方。"赵西忙不迭掏出巡街簿,"卑职上月处理酒客闹事时,亲眼见伙计往陶罐里兑槐花蜜。"
"但这渣子..."陈天醒用银针挑起冰糖碎末,"这霜糖不像是本地的,像是道国产的。”
他突然扯过陆文昭的右袖,袖口暗纹处黏着几粒未化的霜糖,正是装醒酒汤的粗陶罐常见缺口刮落的碎屑。
陆文昭脸色骤变:"这是今早买汤时蹭的!"
"寅时三刻醉仙楼尚未开灶。"赵西翻着簿册的手突然顿住,"掌柜的说因着霜降祭,今日辰时才..."
铜兽香炉突然被陈天醒掀翻,炉底灰烬里赫然混着几片槐花瓣。
他指尖沾了点蜜渣在鼻下轻嗅:"槐蜜遇霜糖会泛酸味,可这炉灰里的蜜渣清甜如新,说明有人往醒酒汤罐里额外加了霜糖!"
“陈捕头,你这说的我听不明白...”
“所以陆文昭不是凶手。”陈天醒没好气地说道,每次都要解释的感受不是很好。
现在没了嫌疑人,只能再找找新的线索。
晨雾漫进窗棂时,陈天醒蹲在书房门槛内侧。
青砖缝里的雨渍在三步外戛然而止,像是有人在此处踩碎了水洼。
他贴着墙根一寸寸摸索,忽在博古架第三格触到块活动的方砖。
暗格弹开的瞬间,半封血书飘落,墨迹在"临安军饷"西字上晕开牡丹状的血花。
"大人!陆明德..."衙役的惊呼被掐断在喉头。
“怎么了?”陈天醒回头望去。
“他...他死了!”衙役颤抖着说道。
陆明德是陆震山的大儿子,喜欢勾栏听曲。
陈天醒冲进东厢房,只见大公子仰卧浴桶,左手攥着的翡翠佩正滴滴答答渗着血水,更诡谲的是浴桶边缘结着层白霜。
奇怪,地龙炭火明明烧得正旺。
陈天醒伸手试了试水温,指节忽然僵住。
水面漂浮的账页碎片正在融化,墨迹却愈发清晰。
他猛然掀翻浴桶,桶底青苔上赫然留着半枚带血的脚印,靴底纹路竟是官制的祥云纹。
陈天醒蹲在浴桶旁,指尖划过桶壁青苔,三道抓痕自西向东斜贯,像被鹰隼撕破的晨雾。
"薛仵作,劳您看看这个。"陈天醒用银刀刮下片青苔,"溺毙之人挣扎该是乱抓,这般整齐的斜痕…"
老太医捻着苔藓沉吟:"像是被人按着后颈往桶底压,指节顶住桶壁发力所致。"
他突然扳开陆明德下颌,"舌根有淤血!这是生前受缚的迹象!"
"而且伤口右深左浅,看似是右手持剑首刺。"薛太医翻转尸首,"但剑锋入喉后有个微妙的上挑动作,这得是左利手才使得出的巧劲。"
“这手法我听人说过,据说这是二十年前的江南私盐案中,鬼手...。”赵西咽了咽口水。
"噤声!"陈天醒厉声喝止,目光却落在陆明德紧攥的翡翠佩上。
这玉佩边缘的云雷纹缺了半道刻痕,与佛堂供着的残玉看似吻合,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陈天醒听到声响,第一时间破门而出,见哑婢春桃跌在廊下,衣襟散乱处露出锁骨下月牙胎记。
陈天醒凝视着春桃锁骨下的月牙胎记,突然抓起两片残玉,像是自言自语,"佛堂供着的玉佩缺口平滑,像是经年所致。
而大公子手中这块..."他将赝品玉佩对准窗棂光,"缺口处有新鲜崩裂的玉茬!"
赵西恍然大悟:"凶手临时仿造玉佩嫁祸!"
"但为何特意仿造月牙缺口?"陈天醒百思不得其解。
“有没有可能是「墨斗定生死」?”赵西突然说道。
“这是什么?”
“古时匠人会在凶器暗处留标记...”赵西也是不确定,“你就当我胡说。”
“凶器暗处...”陈天醒重复着,突然一拍脑门,“这浴桶如果是凶器呢?”
“浴桶...你怕不是也在说胡话。”
“取量绳来!”陈天醒目光扫过浴桶青苔上的血脚印。
赵西速速去来量绳。
“浴桶断了三寸”,陈天醒猛地转身,“官制浴桶高丈二,是为匹配七尺男儿沐浴深度。"
他指尖划过春桃胎记,"短这三寸正好让跪压之人后颈抵住桶沿,月牙缺口就是为对应这个致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