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州北门外瓮城。
冰冷粘稠的血浆裹着泥污碎冰，铺满了条石甬道。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腥味混杂着内脏破裂的酸臭、粪便失禁的恶浊，还有蛮兵身上浓烈的膻臊腥膻，层层叠叠，黏糊糊地糊在每一个活着的人的鼻腔和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是刑讯，呛得人呕心裂肺。
狭窄的瓮城甬道，己成血池肉林。
包铁城门被砸开的巨大破口处，凶残如兽的蛮兵源源不断地涌入。沉重的巨斧和弯刀卷起刺耳的尖啸，撕扯着血肉，劈砍着骨头。绝望难民如同被围猎的牲畜，在狭窄的瓮城中疯狂奔逃挤压，发出无意义的、撕心裂肺的惨嚎。但无论挤向哪个角落，都无法逃离那冰冷刀锋斩断生命的刹那。
噗嗤！一柄青铜重斧蛮横地撕裂空气，砍在一名试图用身体护住孩子的妇人脊背！温热的血液喷泉般飙射而出，溅在那蛮兵狰狞的靛蓝面纹上。妇人圆睁的眼睛瞬间失去所有光亮，抱着婴儿一起扑倒在地，很快被踩踏的人流淹没。
断臂！残肢！被踩踏碾碎的内脏！破碎的、沾着脑浆的头盔……惨烈的残肢断臂在拥挤奔逃的人潮中翻滚！
死亡如同瘟疫在瓮城深处蔓延。
混乱的洪流边缘，林凡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甬道石壁。那溅在眼角的温热血滴仿佛燃烧的烙铁，烫得他眼睑剧痛。喉咙里翻涌着浓烈的腥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丹田深处那道焦黑狰狞的裂谷！壁障边缘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发出“咔嚓”的呻吟！
但比这更恐怖的是——那涌入脑海的亿万破碎嘶吼与痛苦执念！
无数临死前的绝望眼神：母亲眼睁睁看着寒光劈向婴儿襁褓的无助；壮汉喉头被割开时徒劳捂着伤口涌血的气泡；老人被掀翻踩踏时浑浊老眼里最后一点亮光的湮灭……这些瞬间的死亡碎片，混着倒灌入体、带着冰寒死气的庞大负面情绪洪流，疯狂冲击着他残破不堪的文胆！
文胆，那原本凝结着“天地有正气”一丝真意、青金色的核心处，此刻如同被亿万墨汁和污血浸泡！无数绝望、恐惧、怨毒、不甘的黑色意念凝成细丝，疯狂腐蚀着青金的边缘！本就暗淡微弱的光芒正在飞速变得污浊黯淡！整个文胆剧烈震荡，表面甚至浮现出蛛网般细密的裂纹，随时可能被彻底污浊侵染或崩碎！
林凡闷哼一声，嘴角不受控制地涌出粘稠、腥咸的暗红血液。灵魂像是被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又被污秽的洪流冲刷！剧痛！无尽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避障撕裂都要恐怖！那是神魂被污染的煎熬！
嗡！！！
就在文胆即将彻底污浊崩溃的刹那！
林凡腰侧皮囊中，那柄沉寂如死的养吾剑，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却顽强到极致的跳动！
剑柄处那个黯淡到几乎熄灭的“正”字，如同即将被狂风吹灭的豆大烛火，猛地向上一蹿！
一股微弱却极其纯粹、带着不容亵渎的古老浩然之意的青气，从这烛火般的“正”字中轰然迸发！如同九幽地底刺向无尽黑暗的一缕破晓之芒！狠狠刺入了林凡灵魂深处那焦黑避障裂谷的最核心处！
这一次！
冰冷！撕裂！却又带着一种强行破开一切污秽桎梏的决绝！
林凡的意识海如同被一道九天狂雷劈中！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达到顶点！整个头颅仿佛炸开！所有感官瞬间被剥离！
他无法听见周遭蛮兵劈砍血肉的闷响、无法看见眼前血雨纷飞的惨烈、无法感受到刺鼻的血腥……唯有那一道纤细得仿佛随时会崩断、却在死寂黑暗中散发出亘古不朽青气的剑意，在他灵魂的核心处剧烈震颤！它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刺透腐肉烂泥，死死钉在文胆那点随时会泯灭的青金核心之上！
剧痛化为虚无的尖啸！灵魂像被投入焚天烈焰煅烧！
无数碎片记忆不受控制地在燃烧的意识中爆开、重组：
北荒村口，青黑石碑上，“重”字金芒流淌！孙爷爷佝偻着扑向鞭梢的佝偻背影，浑浊眼底最后一瞬回望的眷恋与嘱托——“守土！”
风雨飘摇的打谷场，他蘸着心口热血，在冰冷泥土上刻下的那笔笔泣血的字迹——“悯农……粒粒皆辛苦！”
祠堂残碑祭坛前，他抓起一把裹挟草根冰屑的冻土，洒向那光华流转的“民瘼骨”，嘶哑咆哮：“北荒村——林凡——祭拜——！”
风雪夜，嶙峋石墙上，他以半截铜剑引动百战残魂虚影，震破雪夜的嘶吼——“不——教——胡——马——度——阴——山——！”
还有……还有……
昨夜！就在昨夜！他在民瘼骨那温润光华之下感受到的亿万细碎的挣扎！那对“生”的炽烈渴望！那股支撑着他们在苦难中苟延残喘却死咬着最后一口粮的……韧！
轰！
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火山喷发般在灵魂的最深处炸开！
死气！绝望！怨毒！
那倒灌入体的庞大死亡洪流，那亿万临死前破碎的哀鸣与恐惧……
但它们曾经是什么？！
它们在被冰冷的刀锋斩断之前！
在那地狱降临之前！
是“生”！是对活下去最卑微却也最炽烈的渴望！是在绝境中依旧挣扎着想要庇护襁褓的母亲之力！是想活下去见到明天的一点光的微末执着！是无数蝼蚁虽微不足道、却也拼尽全力想要“喘过这一口气”的挣扎！
而这倒灌入体的磅礴之力，这被死亡阴影污染的浩荡“民瘼”，这被绝望怨毒冲刷的滔天洪流……
它们不是污秽！
它们恰恰是被蛮族那冰冷的刀斧强行打断、扭曲、污染了的——“民命”！
是被截断的生途，被撕碎的性命，被蛮力蹂躏碾成污血与残渣的……苍生之愿！而这，也是构成此方世界本源“文气”最沉重、最深厚、最不容亵渎的核心之一！
守土！悯农！退胡马！敬生民！
他的路，他的文胆之道……从始至终，未变！
去他妈的污秽！
是生！是命！是挣扎的愿！
嗡——！
他灵魂核心处，那点被微末青气死死钉住的文胆青金核心，在这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中，骤然爆发出万丈光芒！那光芒不再纯粹是浩然青金，而是融合了血与火的赤色、带着草根般枯黄倔强的底色、还有磐石般沉凝的意志！光芒之中，文胆那即将污浊的裂痕瞬间弥合了大半！核心处，一个原本模糊的“正”字真意，如同被打磨掉所有浮华与遮掩，从火焰中洗练而出，变得更加古朴、凝实、深沉！一笔一划都透着如同刀砍斧凿般的力度和决绝——不守死规，不拘旧法，以生民之重为胆魄之源，养吾浩然之心！
这一瞬间，林凡的感知如同打破了万古坚冰的牢笼，猛地爆炸般延展开去！
他“看”到了脚下这寒州瓮城被鲜血浸泡的冰冷石砖内，深藏着百年来无数城卒倒毙其上的怨血铁锈！“看”到了那不断撞击城门的巨大狼首撞车前端紫黑色的邪秽污血正在疯狂侵蚀古老的青砖门框！“看”到了被蛮兵劈砍撕扯的尸体上，每一滴飞溅热血中都蕴含着的未尽的生机之愿和被强行打断的恐惧戾气！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身边——那几个被血丝缠身、石甲缝隙里死气弥漫如黑雾的石甲卫！
那黑雾，绝非纯粹的怨念死气！
那是一道道如同附骨之蛆的、细若蛛丝却带着冰冷诅咒气息的血色印记！如同无形的锁链，从石甲卫身上每一个甲片的缝隙透出，深深扎入他们的血肉骨髓，疯狂汲取着他们残存生命力和被死亡激发的滔天恐惧！如同寄生藤吮吸宿主！而这吸吮的源头，赫然与城外那杆高耸骨塔顶端的“泣血骨号”隐隐相连！
养吾剑柄的跳动前所未有的急促！那缕破开污障的青气如嗅到血腥的活物，贪婪地延伸！
林凡猛地睁开了双眼！
漆黑！不是暗无天日，而是所有光线仿佛被无形之物吞噬般的绝望之黑！但在这绝望的深潭中，他瞳孔最深处，一点被亿万血色淬炼过、重新燃起的青金色火焰，带着撕裂一切黑暗的决绝，骤然亮起！
“滚出来——！！！”
嘶哑到变形的咆哮如同被压抑万载的火山的怒吼，穿透了混乱厮杀的人声！
林凡的身体动了！瘦削残破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弹开石壁！在身后蛮兵重斧劈落的前一瞬！在张大山被数道暗红丝线缠绕、双眼开始弥漫绝望血光的瞬间！
他左臂狠狠探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一把狠狠攥住了张大山石甲胸甲缝隙处那根最粗壮、血光最刺目的藤蔓丝线！
噗——！
五根手指瞬间被无形的诅咒之力和狂暴吸吮之力撕扯得皮开肉绽，骨节扭曲变形，鲜血淋漓！但他不管不顾！右手闪电般拔出腰间沉寂如死的养吾剑！
嗡——！！
青金剑芒爆裂般刺破瓮城中的污血暗夜！
这一次，不是引动天地元气！
这一次，林凡将全部意志、连同那刚从污秽洪流中硬生生淬炼出、凝聚成型、依旧灼痛欲裂的初成“文胆”之力，统统砸进了养吾剑身内那一点顽固挣扎的“正”字核心！
剑身如被注入熔岩，剧烈颤抖！龟裂的纹路中，黯淡的锈迹如同灰尘般剥落！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青金色匹练，如同从荒古破灭劫波中刺来的无回之矛，顺着林凡血淋淋的左臂指引，狠狠扎入了张大山石甲缝隙那根最粗壮的血色藤蔓丝线之中！！！
“给我——烧——！！！”
寒州城北，塌陷的城墙豁口处。
尸体堆积如山，血泥没过脚踝。
浑身浴血的赵将军杵着一柄卷口的环首刀，呼哧呼哧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不断渗出浸透甲片缝隙。他目眦欲裂，看着源源不断的靛蓝蛮兵踩着同伴和守军叠起的尸堆，潮水般涌入这个血肉豁口！亲卫队拼死结成的阵列像风雨中的土坝，不断被狂涛撕扯消磨。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嗡——！！！！！
一道无声却清晰震撼所有文胆境以上存在的“悲鸣”响彻天地！
城外矗立在巨大骨塔顶端、正不断汲取下方血色战场怨气死气、凝聚下一击的“泣血骨号”，如同被无形巨锤猛砸在七寸之处！整个骨塔剧烈摇晃！暗紫云涡如沸水倒卷！骨号顶端那颗惨白的巨大号角猛地一歪！原本深沉凝聚、酝酿下一波毁灭打击的邪秽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水囊，疯狂喷泻而出！污浊的能量化作无数道暗绿色的紊乱光弧，在骨塔上空惨嚎着乱窜、崩解！那股压制在寒州所有守军心头的沉滞、吸噬生机的恐怖阴影，骤然松动了大半！
“骨号……受创？！”城墙上主持文阵的紫袍幕府文士猛地吐出一大口乌血，布满血丝的眼中骤然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谁？！城内何方大能？！”
噗——！噗——！噗——！
寒州瓮城之内！
以张大山为起点！
他身上那件青黑色的石甲，那些缝隙里疯狂吸食他精血恐惧、缠住林凡左手伤口的暗红诅咒藤蔓丝线，如同投入了九天阳火的油线！
在养吾剑那道纯粹到极致、带着破灭万邪意志的青金剑芒刺入的瞬间！
轰——！！！
刺目的、足以短暂灼瞎凡人双目的炽烈火光，以张大山为中心猛然爆开！那不是凡火！而是文气中凝练的浩然正念点燃诅咒邪秽的无上阳炎！
火光瞬间吞噬了张大山魁梧佝偻的身躯！紧接着如瘟疫般蔓延！
他身边另外三名也被诅咒丝线缠绕、眼神麻木绝望的石甲卫身上！暗红色的邪恶藤蔓瞬间被点燃，发出吱吱如厉鬼惨叫的声音！火光顺着那无形咒力丝线的连接，倒卷而上！一路沿着空气中无形却有质的怨憎之力，化作一条条狂舞的火焰细鞭，狠狠地甩向城外高空那杆摇摇欲坠的泣血骨号！
噗——！
骨号顶端那颗惨白的号角上，陡然亮起西朵刺目的、带着浩然灼热气息的细小火焰！如同烙印！
“呃啊——！！！”城外骨塔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混杂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痛苦尖啸！那是骨塔内主持仪式的强大蛮族萨满发出的！
这股由诅咒反噬点燃的、首接灼烧本源的剧痛！让城外所有蛮兵的疯狂攻势都骤然一滞！
几乎同时！
嗡——！
林凡手中的养吾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越长吟！剑柄处的“正”字光芒暴涨！原本龟裂黯淡的剑身裂纹深处，一股温润如玉、带着勃勃生机的青芒如同地底潜流般流淌而出！迅速弥合着表面的创伤！剑身光华内敛，却沉重如大地！剑格旁，一个全新的、更加古朴厚重的暗青“正”字道痕虚影缓缓凝结成型！
剑身与文胆共震！
林凡只觉得一股磅礴的、源自脚下这片厚重冻土的沉凝暖流，透过文胆初成时打通的那丝与“民瘼”本源的联系，疯狂倒涌，滋润着那初成的、依旧灼痛的文胆核心！避障裂谷边缘的剧痛被迅速抚平，焦黑的边缘甚至被这股滋养之力浸润出一点点生机盎然的微光！那感觉……如同干旱万载的大地终于迎来一场救命的透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