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船停在清御河上,朱漆金饰,明黄锦缎,飞鸟掠过上空鸣叫。
工部侍郎小跑着迎上前,腰弯得要半折,“王爷。劳驾您亲自来查验,下官惶恐。”
广平王从他身旁走过,目光缓缓扫过宫船上的每一处雕饰,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木板。十几名官员在远处候着,宫婢按品阶排成排垂首站着。
广平王登上最高楼台,极目远眺,眼神尽含野心。
礼部侍郎跟在广平王身后,满脸堆笑,“王爷。下官按您的意思,一切准备妥当。”
广平王抬起脚踹中礼部侍郎弱处,“我的意思?”
他捂住那里,脸部扭曲拧成一团,忍着疼痛:“是,是下官的,意思。”
广平王冷声发问:“你的意思?”吏部侍郎痛不欲生,不敢再回答,把痛小声喊了出来。
“皇上命本王全权监察此次宫宴,要真有人出了差错,第一个要怪罪的就是本王!”
“你个老东西,又蠢又坏。”
礼部侍郎面容煞白,忘记痛感,跪在地上,“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是下官贪功,差点儿连累王爷。下官立刻命人撤掉那些东西,绝不连累王爷。”
河风骤起,吹起广平王两鬓白发,他的脸换上诡异的笑容。
“撤掉岂不是浪费了?”
“本王做了几年的闲王,刚回京都,对官场世故一概不知。”
“这人呐,一言不合就结怨。得罪了谁,得罪多少人,本王哪知道啊?”
“蒙皇上信任,不曾想有人心怀不轨,藐视圣意。”
“居安思危挡不住飞来横祸。哈哈哈———”
吏部侍郎战战兢兢,头埋在地上,“下官,明白了。”
天穹湛蓝,浮云渐移。百仙楼笙歌曼舞,酒樽盛美液。
萧砚声侧躺靠着案几,托腮凝望着妇人,“绑结实点儿。“
几个舞娘用纱布相互配合缠绕,把妇人裹成一个粉色长条,只露出一个头。
“萧六郎。这婆子装死,有的是办法让她醒。干捆着干嘛?”郑二打了个哈欠,席地而坐。
洛川用折扇抵住下巴,附和道:“对啊。”
刘景文一个人蹲坐在案几旁生闷气。
萧砚声面无表情,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们懂什么?”
“林三小姐受伤,我家夫人不会坐视不管。这婆子有大用。”萧砚声思忖片刻,嘴角忍不住上扬。
洛川又问:“嫂子和她很熟吗?”
刘景文突然发出声音:“不熟。也熟。”
郑二没耐心地说:“到底熟不熟啊?”
刘景文鼓着腮帮子,瞪了郑二一眼,“她们一起蹲过牢。也算是共患难了吧。”
他把抢亲的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们,逗得他们捧腹大笑。
“原来是这样啊!”
“我听到的是,萧六郎爱慕林家三小姐,为爱冲锋!”
“啊。我听到的是萧兄与赵王八打赌娶亲,看谁家的娘子更惊人。”
萧砚声嗤笑了下,神态轻傲,目光锐利落在妇人身上。
香炉轻烟交缠缭绕,静静消散。客娘按沈幼清的意见换上了桃婴香,端走木盘缓身离去。
林汐轻拭去眼角的泪,“我一介庶女,名声败坏,又被卖为人奴,有了贱籍。这世间己无容身之地。”
沈幼清拿了一个橘子剥着,“瞎说。律法有言,强卖人为奴,判为绞刑。”
“大衡早己取消贱籍,为奴的人都是为了生计。你是林家三小姐,父有官位,做奴不合常理。”
“我在儋州做过讼师,可帮你写状书。”
“你要是不想,我会以自己名义去告。”
林汐讶异转过脸,对上沈幼清的双眸,“以自己名义?你怎么告?”
沈幼清眉头轻挑,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
“我怀疑百仙楼有掠人为妓。”
琴声戛然而止,弦断了。乐娘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苏公子。百仙楼的乐娘只弹乐,不作其他!”鼓娘的声音带有一丝怒气。
沈幼清咽下橘子,将头偏向一边,“鼓娘莫恼。我说了,是怀疑。单凭怀疑是上不了公堂的。”
鼓娘没好气地说:“怀疑也不行。我们清清白白,就是你们这些污言让我们遭尽白眼。”
琴娘拽了下鼓娘的袖子,蹙眉摇头。她对沈幼清轻声细语道:“公子莫怪。鼓娘听多了客人的发泄谩骂,感到不平,这才一时冲动。”
沈幼清放下橘子,擦了下手,拱手颔首:“抱歉。是我失言。”
鼓娘看到沈幼清诚恳谦逊,有些不好意思地欠了下身,靠在琴娘身后。“苏公子,我是觉得你人不坏,才敢这样说。”
沈幼清轻笑言道:“哦。原来鼓娘也是看人下菜啊。”她意识到话会伤人,忙补充:“鼓娘个性首爽,很可爱。”
好像哪里又不对,她不再多想,换了话题。“在下想请乐娘解惑。”
乐娘互看几眼,有些羞涩。琴娘站了出来,微微颔首,“公子请问。”
她双臂放在案几上托着脸,“百仙楼里有不情愿留下的人吗?”
琴娘回道:“百仙楼先前是青楼,有些姐妹是花妓出身。但自从圣上下旨封禁,无人再敢开此类院。留下来的都是为了活下去。”
她眼泛忧伤,无奈轻叹:“可有人非揪着过往不放,我们位卑只能任流言拨弄。”
沈幼清若有所思地食指,又落在脸颊上。
“可见过有牙人借百仙楼私卖奴仆?”
“这———难说。”
“那我得好好地想一想,怎么抓他们?”
林汐看着沈幼清认真严肃的面庞有些愣神。她回想起在林家受尽折磨,主母打骂贬低,遇上不顺心的事,总拿她出气。父亲的冷眼旁观让她更加绝望无助。
花轿喜帘内,她己经准备好了自绝,沈幼清的突然出现,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在林汐眼里,她好像天上仙子,抓住了她的手,拽她飞出泥潭。
相别过后,她又过上了那样的日子。林汐开始后悔,不断怀疑:要是早行了断,就不会这么苦了。可她一想到沈幼清的脸庞,就丢掉了手上的簪子。
她想: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女子。她是如何做到的?她向往那样的她,又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