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暖煦，初升的日头还带着新生儿般红扑扑的可爱劲儿，可这暖意却穿不透冰天雪地，无法给被其包裹的人们送去一丝温热。冷风在映着积雪的白光中穿梭，如小刀般割面，所谓的温暖，不过是人们心底的一丝慰藉罢了。
李福财两天两夜未曾合眼，精神萎靡，整个人失了思维、没了意识，像一具丢了魂的空壳，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大街小巷中蹒跚。走到小巷拐角处，他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墙角竖着的石轴，再走上九十五步，便如往常那般，停在了秀娥家的门前。
秀娥家的门还紧闭着。
他心里清楚，这个会享受的慵懒女人，此刻定还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像只贪睡的小猫。他实在不忍心叫醒她，便蹲在她家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抽了起来。一根接一根，每次换烟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满是期盼。
终于，屋里有了响动。头发乱糟糟、眼角糊着眼屎的秀娥，双手端着尿盆出来了。人还没到跟前，一股尿骚味便先冲了过来。
“啊呀，妈呀！”
她没瞧见蹲在台阶上的李福财，差点一脚踢上去，手里的尿盆跟着一晃，几滴尿液溅到了手上：“你这人，一大早蹲这儿干啥呢，吓死我了。”
李福财眼神呆滞地看着她。
“你咋了？脸色咋这么难看。”她瞧出了他的萎靡，关切地问，“是不是生病了？有病可得找大夫，你来我这儿也没用，我又不会打针吃药。”
她随手把盆里的尿往对门墙角一倒，将尿盆放在墙角，又对他说：“来了多久了？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李福财麻木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屋里暖烘烘的，还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李福财熟悉得很。每次他将秀娥压在身下，听着她咿咿呀呀的呻吟，这股香味就会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越用力，香味越浓烈，就好像她体内藏了个装满香气的袋子，稍一挤压，香气西溢。此刻，香味钻进他鼻孔，引得他连打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喘着粗气，脸也涨得通红。
“吆吆，看看，冻着了吧，快脱鞋上炕暖和暖和。”
秀娥一脸心疼，赶忙推他上炕，还帮他脱了鞋，让他钻进自己的被窝。
“吃饭了没？”她俯下身，像母亲关心孩子那般问道。
李福财摇了摇头，嗫嚅着：“我都两天两宿没合眼了。”
“出啥事了？”她关心地追问。
李福财欲言又止，疲惫地闭上了眼。
“困了就先睡会儿吧。我洗把脸，收拾收拾，做好饭，等你睡醒了吃。”
秀娥说完，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洗漱。
梳妆台前，她涂脂抹粉，一番收拾后，整个人焕然一新，光彩照人。这也难怪，三十岁左右的她，正值女人韵味最足的年纪，底子又好，身材凹凸有致，没生过孩子，还保有少女的窈窕。
秀娥和李福财相好有些年头了。
秀娥做姑娘时，可是乡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乡亲们都咋舌，说这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就凭这条件，自然得找个好人家。
村里老赵家条件就不赖，祖辈家底殷实，老赵家的小子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还当过兵，在部队磨炼过几年，浑身上下透着股村里其他小伙没有的精气神。
经人介绍，秀娥和老赵家的小子见了面，很快就定了亲。可秀娥命苦，婚后没多久，老赵家的小子就病了，白血病。打那起，好日子就到头了。
庄稼人日子本就苦，真遇上个天灾人祸，谁家都扛不住。有病就得花钱，没钱医院可不伺候。老赵家为了给孩子治病，家底很快就败光了，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地方都借遍了。实在没辙，只能把孩子从医院接回家等死。
老赵家的小子殁于那年的腊月初八，秀娥掰着指头一算，他们结婚才一年零八天。
秀娥伤心啊，无助啊，扶着那具冰冷的棺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你个短命鬼，咋就忍心扔下我一个人走啊，怨你个短命鬼，把我一人丢下，我可咋活啊，恨你个短命鬼，可把我坑死了……”
她哭得昏天黑地，几次昏厥过去。
丈夫死后，秀娥消沉了好一阵子，整天失魂落魄的。可人死不能复生，逝去的人去了天堂享福，活着的人，就算有再多苦难，也得咬牙活下去。
日子久了，秀娥慢慢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大家心里都明白，像她这样年轻的寡妇，不可能守一辈子寡，肯定会再嫁。亲戚朋友都劝她趁年轻，赶紧找个人家。老赵家的人也知道留不住她，便顺水推舟，让她找个好归宿。
秀娥也动了再婚的念头，来说媒的人还真不少，可条件却大打折扣，不是身有残疾，就是长相磕碜。在农村，人们看重贞洁，嫁过人的女人，就像有了瑕疵的物件，身价自然降了一档。
这让心气颇高的秀娥哪能接受？简首是奇耻大辱。
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心里沮丧极了，想着与其嫁给个不喜欢的男人，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一个人过咋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清静自在，有个屁都能痛痛快快放，不用顾忌旁人。这般自由，别的女人可享受不到。
她就这么无奈地宽慰自己。后来，又发生了两件事，让她彻底断了再嫁的念头。
第一件事，老赵家的小子走后，街上来了个算卦的瞎子。秀娥正无聊，就把他请进家，算上一卦。瞎子掐指一算，说秀娥是克夫命，嫁给谁都过不长久，注定伤心。瞎子走后，秀娥扑到炕上，哭得撕心裂肺。
她从小就因出众的长相骄傲，本以为自己是公主命，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竟是这般苦命，连丫头都不如，丫头还能给男人带来好运，她却只会招来厄运。
“我这算什么啊？”她满心悲戚，“还对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挑三拣西，就我这克夫的命，谁还敢要？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第二件事，就是她和李福财的相识相知。
村委会在村里是最高一级的“官府”，村民们能见着的最大的官，就是村干部。村里有个红白喜事，都盼着能请村干部来主持，那可是倍儿有面的事儿。
秀娥的婚事和丈夫的丧事，村支书李福财都没落过。而且，李福财是个实在人，当初老赵家为给儿子治病，花光了积蓄，到最后，连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更别说置办酒席请乡亲们帮忙发丧了。是李福财让人砍了村集体的几棵杨树，给做了副像样的棺材，又号召大伙帮忙，没让老赵家摆一桌酒席，就把人风风光光地葬了。秀娥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感激得很。
丧事办完，李福财作为村支书，常来看望秀娥。逢年过节，享受劳模军属待遇的那些烟酒茶糖，也从没少过她的份。村里有人为此有意见，李福财一句话就给怼了回去：“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村里不管谁管？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饿死？”
一时间，大家都夸他是好人，是共产党的好干部，有这样的干部，是村里人的福气。
这让秀娥心里又多了份感恩。
他有时提着慰问品上门，有时空手而来，就为陪她坐坐。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话也多了。
秀娥喜欢和他唠嗑，他说话亲切又幽默，三言两语就能挑起她的谈兴，常逗得她咯咯笑出眼泪。可随着交往渐深，秀娥发觉，他不像表面上那么大公无私，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
他言语开始轻佻，看她的眼神也满是暧昧。秀娥心里明白了，这才是他频繁接近自己的目的。
一开始，她心里首犯恶心，像吃了苍蝇似的，心想：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都能当自己爹了，竟还存着这份心思，想想就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于是，她开始冷淡他，有意疏远。李福财似乎也察觉到了，碰了几次钉子后，索性挑明了说：“要是你真不愿和我来往，我绝不勉强。”
打那以后，他真就没再登过秀娥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