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阴霾的冬日黑得更早，李大壮在家里吃了晚饭出门时天己黑透。想起今天白天在李福财家的见闻，李大壮还心有余悸，他不知道自己是看花眼了还是真有什么东西在椽子上爬过，想想今天夜里在李福财家不知道又要碰上什么事，心里就打怵。打怵归打怵，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帮忙，毕竟是书记求他，领导上司得罪不起。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特意多喝了几杯酒，老人说神鬼怕恶人！醉鬼当然算是恶人了，李大壮想让自己今天夜里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恶人，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少喝，一杯接一杯，若不是婆娘制止了他，恐怕下不了饭桌就成“恶人”了。他确实没少喝，走在大街上头晕晕的。乡村的夜晚很静，静得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偶尔的冷风拂面割过，幽幽森森的，但被酒精麻醉了头脑的李大壮的确胆子壮了很多，感觉满不在乎。
一脚跨进李福财家的门，还故意咳嗽了几声。
傍晚的暮色像一块厚重的幕布，缓缓降落在寂静的村里。他踏着凹凸不平的路，走进李福财的院子里。
院子里，枯竭的藤蔓缠绕着院角的一棵老树，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一阵冷风吹过，带动着角落里的几株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有什么在黑暗中窥视。
李大壮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忐忑，缓缓地进了屋。屋里炉火正旺，但他却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来了。”
李福财正坐在饭桌前抽烟，看他脸颊微红，想是也喝过酒了。
“书记，你们吃过饭了吗？”
他自顾自地找把椅子坐下。
“吃过了，你呢，要不要再喝点酒？”
“不了，我在家也没少喝。”
“对了，你和治保主任见过话了吗？”
“见过了，我来时从他家门口过，隔着矮墙把他喊出来，我只说我今天有事，让他去村委会值宿班，他也没问别的就答应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大壮枯坐了一会儿，说：“书记，要不咱们准备准备。”
“哦。”李福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黄符递给他，说，“你就按慧姨说的去准备吧。”
李大壮把黄符接到手里，就去灶台前找碗，找了半天没一个干净的，看来这家人真是被折腾得够呛了，连碗筷都顾不上洗了。
李大壮自己洗了一只碗，再去水缸里舀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把那道黄符浸泡在里面。回返时路过里屋的门口，透过卷去的门帘，看到李淑萍还躺在大炕上，她妈盘腿坐在一边守候着，头低垂着，十指插入一头乱糟糟的发间。
李福财的儿子李文龙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从外面进来。看见李大壮说了句：“三哥你来了。”
李大壮看他，不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晃了晃手里的杀猪刀，咬牙说：“今天我要看见恶鬼，我就砍烂它，看它还敢折腾我姐。”
李大壮不置可否地抿抿嘴。
夜晚真够漫长的，再加上三个枯坐的人也没言语，时间在死寂里走得更慢。
这不仅让李大壮有些困意，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他知道自己今天来这里是做什么，努力地驱赶着瞌睡虫。瞌睡虫爬上他的胳膊，他就使劲地甩一下胳膊；瞌睡虫爬上他的头，他就把头仰起来，晃晃脑袋；瞌睡虫爬上他的眼皮，他就使劲地睁眼，睁不开就使出全身的力气……
是玉米粥喝多了还是酒喝多了？李大壮尿泡憋得难受，他迷迷糊糊地跑到了院子里撒尿。他记得厕所是在院子东南角，可是走到那里却不是，东南角是一堆木柴。他又折回来向院子的西南角走，心里想就算自己记错了，不在东南角一定就在西南角了。可走到西南角也没有，西南角摆着一辆少一个轮子的三轮车。他愣住了，明明记得他家有厕所呢，怎么就找不见了。难道这一家子不上厕所，就像狗一样满院子撒？
李大壮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尿泡憋得实在难受，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找了个旮旯就解开了裤腰带……他双手捧着“老二”，腆着肚子期待着爽快的到来。使劲，使劲，怎么回事？尿泡还是憋胀，怎么就不见一滴尿下来？他很纳闷，不由自主地垂下头看，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他正困惑中，忽然感觉自己前面有个黑影。他瞪大眼睛使劲地看，的确是个黑影，佝偻着身子，像狗又像猪，又不像狗又不像猪，似乎是个人蹲在那里，后背对着他。
李大壮想问一声是谁蹲在那里，可喉咙里却像塞了东西似的，干张嘴发不出声音。李大壮惊悚得毛发森立，掉头逃回屋里，但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像是被什么束缚了似的……
李大壮从椅子上掉下来，在地上摔了个西脚朝天，人也就清醒了，还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大壮躺在地上看到对面的李福财父子，也是瞪着惺忪惊惧的目光看着他，他们也和他一样刚刚都在椅子上睡着了，被他这一声惨叫吵醒了。
李大壮用手揉着摔疼的胯骨从地上爬起来，讪讪地说：“刚才打了个瞌睡，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李家父子听了才大大地喘了口气，李文龙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几滴泪。
李大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还在恶梦里余悸犹存。噩梦虽醒了，但尿泡还实实在在地折磨着他。想去院子里尿尿，他转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口，可又被梦里的情景吓得不敢去了。有心要旁边的李文龙和自己做伴去，但又怕被笑话胆小，正犹豫着不知怎么办好时，屋里突然响起李福财家的喊叫声。
三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跑进去，进到屋里，只见李淑萍正蜷缩在大炕的一角，眼睛惊恐地瞪着窗户的左上角，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李福财的老婆手里捧着棉被，正不知是不是该上去给她盖上。
“怎么回事？”李福财问。
“我也不知道，正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他婆娘说。
李福财看看女儿，又看看窗口，就问：“我的好闺女，你看到什么了，不要怕，给爸爸说。”
李淑萍在极度的恐惧中，牙齿打着架，喃喃地说：“他来了，他又来了。”
“姐你不要怕，他在哪？我饶不了他。”李文龙晃着手里明晃晃的杀猪刀壮着胆说。
李淑萍用手一指窗角，尖叫着喊：“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李文龙不含糊，手里提着杀猪刀走到窗前，左右寻找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得悻悻地站在原地憋气。
李福财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就对身后的李大壮说：“快十二点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事了。”
经他提醒，李大壮才恍悟，急忙去外屋取来那碗泡着黄符的清水，他按慧姨说的那样把碗里的水用手指撩着洒在了窗口和门口。
须臾，蜷在炕角的李淑萍还真安定了些，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恐惧。李福财的老婆上去给她盖上了被子。
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接下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们都是害我的人，我饶不了你们。”
蜷在炕角的李淑萍忽然口齿伶俐地说话了。说话时一脸平静，嘴角似乎还向上翘了翘，有个不屑的样子，那神态和刚才简首判若两人，这不仅让屋里的所有人都惊得竖了汗毛。
别着腿坐在炕上的李福财的老婆也吓得首往后挪屁股，瞪着她惊恐地问：“闺女，你不要吓妈呀，你再说什么呢？”
“呸，臭养汉精，谁是你闺女。”
她瞪着她，小兽般地龇龇牙。
李大壮知道这是慧姨的法术有效了，壮着胆子往跟前凑了凑，问：“你是谁呀？告诉我们吧。”
“就不告诉你。”
“你是这村的吗？”
“不是这村还是外村的？”
“那你家住村东头还是村西头？”
“反正不是村西头，我最腻歪村西头的人了。”
她居然尖着嗓子干笑几声，声音很锐利，轻易地就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让每个人从骨子里冒寒气。
李大壮在她的笑声里下意识地躲到了李福财的身后。
李福财故作镇静地咳嗽一声，然后盯着她问：“你到底是谁？你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给。”
“你不知道我是谁？”
她忽然怪怪地盯着他问。
李福财抿抿嘴说：“不知道。”
“我姓刘，就住在村东头倒数第二家……”
李福财忽然打了个寒颤，惊恐地瞪着她：“你说……你是……老刘家的……闺女？”
“呵呵呵呵……呵呵呵……”
李大壮忽然感觉地在晃动，他下意识地垂头看，才发现自己的腿在弹琵琶，一边弹一边还顺着裤腿滴滴答答地流尿，老刘家闺女死时的样子忽然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血红的眼睛，吐着长长的舌头……李大壮再也忍不住，“妈呀”一声掉头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