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儿，龙儿，你快去看看，我听见门响了，是不是你爸回来了。”
李家婆娘这么咋呼着，一宿不知有多少回。李文龙早就厌烦得不得了，瞪着惺忪的睡眼，对她吼道：“妈，你看看都几点了，天都快亮了，我爸不会回来了，你让我打个瞌睡好不好？”
“可明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万一要是你爸回来没人开门怎么办？”
她不无担心地说。
“门没有插，我爸要真回来自己就能进来，我去瞅了又能怎么样。”
他不耐烦地咕哝，态度极其厌恶。
李家婆娘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再加上接受不了儿子的忤逆，她委屈极了，居然“妈呀妈呀”地哭起来。她抹一把清涕在墙角，咕哝着说：“死小子，你就这样对你妈呀？你爸欺负了我一辈子，我要不是看着你们小，这没有妈的孩子可怜，我早找条道走了……如今，都把你们拉扯大了，指望你们给我撑腰，可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和你们那个爹有什么区别……”
李文龙看她这么哭闹，也有些辛酸。毕竟他也了解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妈妈跟着父亲算是委屈了一辈子。他虽看不惯父亲平日在村里乱搞女人，但慑于父亲的威严，他也毫无办法。狗改不了吃屎，他妈妈都管不住父亲裤裆里那点事，他一个做晚辈的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拿把小刀把父亲当猪劁了。殊不知，他的存在也是拜那不争气的“事儿”所赐。
就算闹闹也是不可以的，父子闹出笑话只会白白给旁人看了笑话。没办法呀，真的没办法啊。他鼻子酸酸地说：“妈，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下次保证不气你了。”
“你说妈这还没死，他就睡在人家炕上不回来了，这妈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妈前头走，他后脚还不把那个狐狸精接进家门？”她伤心极了，眼泪汩汩地流，就像喷涌的两眼清泉。
“妈，你说我爸是去了秀娥家了？”他看着她问。
“一定是去了那里，如果有错，让我立马死喽。”她吐口唾沫一个钉地说。
“真是太不像话了！”他肚里升腾起一片怒火，“妈，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做主，一会儿天亮了我就找爸理论去。”
这不压事的婆娘再给儿子火上浇油，儿子就彻底失去了理智，磨刀霍霍，只等见到那个“不要脸”的爹，好好地讨伐一场。
年三十了。
在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子里，一年中没什么热闹事，唯有过年是村里三百六十五天掰着指头盼的事。其实所谓的热闹，也就是多放几挂鞭炮。可别小瞧这几挂鞭炮，它最能烘托年的气氛。有了这几挂鞭炮，心里就暖暖的，感觉喜滋滋的，其他没有的热闹也不算遗憾了，统统都被忽略不计。
李福财就是被村里第一挂鞭炮吵醒的，也让他忽然意识到今天是一年中最后的一天了。醒后，现实中的烦恼立刻就缠上心头，他再也躺不住，轻轻推开搭在自己身上的她的胳膊，想起床穿衣服。没想到这一动，她也醒了。
她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我躺不住了，你再睡会儿。”
“喔，都这时候了，我也不睡了。”她也穿起了衣服。
李福财穿好衣服来到屋外的台阶上点了一颗烟，目光空洞地望着灰白的天空发呆。乱着头发的秀娥从他身边急急地走过，去了厕所里，把一泡尿撒得哗啦啦响。
“开门，开门！李福财狗日的你出来。”就在这时，街门被人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接着便响起一阵刺耳的呼号声。
李福财还“狗日的”！
李福财当支书这么多年，走到哪里不是一片恭维的嘴脸，又有谁敢当面叫过他的大名？今天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找上门来不但首呼其名，还骂“狗日的”，说李福财是狗日出来的，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嘿嘿，真是新鲜！
李福财打开街门，赫然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自己红了眼的儿子。
“你说谁是狗日的？”他面无表情，声音很低沉，他想使用自己惯有的威慑力。但红了眼的儿子根本不买他的帐，耸着鼻子，像小兽一样呲着牙，用手指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李福财，你李福财就是狗日的。”
李福财这一辈子就用这一招震慑了所有的人，屡试不爽，此招不灵，一时还真没了办法，竟杵在原地像根木桩。
“你说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我妈还没死，你就睡在别人家的炕头上不回家了，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你身为一村的支书，就这个觉悟？好，就算你不要脸了，但你也得为我们想想呀，我们还这么小，你让我们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你做得太过分了，李福财你个狗日的，你真是做得太过分了……”
这小子好一阵数落，看样子当妈的这一宿工作没有白做。虽瘫在炕头上不能亲自口诛笔伐，但借儿子之口说出来也不失为一种痛快。
李福财的脸白了。
李福财的脸黄了。
李福财像只缺氧的鱼，干巴着嘴说不出话来。
儿子虽忤逆，但句句话在理，他无可辩驳，恼羞成怒的他再也难以保持自己的风度，怒发冲冠得像只丑陋的老狗，弯腰从脚上摸下鞋片，扬在手里，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还真反了你了，老子今天不收拾了你，老子跟你姓……”他这人还真不糊涂，他姓李，儿子也跟他姓李，姓儿子的姓他不吃亏。
他手里举着鞋片，狰狞地向儿子扑过去，不分脑袋屁股就是一阵乱打。儿子顾了屁股丢了脑袋，顾了脑袋又丢了屁股，一时抱头鼠窜，好不狼狈。最后一不小心被门口的台阶绊了脚，摔了个狗啃屎，趴在了当院里。
这老李还真被气急了，真有毁了儿子的心，见他倒在地上不但没有收手，还借势跟上几脚，这几脚比那鞋片子要命得多，踢得儿子哪儿都揪心的疼。
儿子实在是被打急了，从地上跳起来，绝地反击了，他叫一声：“李福财，狗日的我和你拼了！”
他抡圆双臂就给李福财来一阵铺天盖地的王八拳，这还真让李福财没有招架的办法，脸上头上挨了几下，就懵了头，狂呼一声：“小王八蛋，老子和你拼了！”
老李和小李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就像鞑子摔跤，难舍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