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福财家婆娘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劲儿地推脱,“听说那儿闹鬼,白天我走到附近,腿肚子就抽筋,黑灯瞎火的,我可不敢去。”
李福财瞪了她一眼:“咱家摊上这事了,你不去,谁去?”
“嫂子,还就得您去,旁人去了不灵。”慧姨插话道。
福财家的一脸惶然,犹豫了好半天,才咬咬牙:“罢了,为了我家闺女,我也拼了。我那大手电筒……”
“那可不行,”慧姨打断她,“您只能摸黑去,千万不能拿手电筒。”
“为啥呀?”福财家的挠挠脸,满脸困惑,“我拿手电筒,万一有个动静,还能照一照。”
“这可万万使不得。”慧姨解释道,“手电筒这东西,至阳之物,俗称照妖镜,您拿着它去,不摆明了和她对着干吗?”
福财家的苦着脸,摊开双手:“手电筒不让拿,这黑灯瞎火的,我咋找得到她的坟啊?”
这话一出,慧姨一时也没了主意。
沉默良久,一个瘸子打破僵局,开口道:“我倒有个法子,不知行不行?”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李福财目光炯炯,紧盯着他:“快说来听听。”
瘸子说道:“埋老刘家那丫头的时候,我去帮忙撒纸钱了,我记得从大堤下坡的那棵歪脖树,往北走一百零九步,就是她的坟。”
“这就妥了。”慧姨一拍大腿,“嫂子,您只要记着大概走一百零九步,再在附近找找就行。”
“乱葬岗里那么多坟头,就算走了一百零九步,我咋知道哪座是呢?”福财家的又犯起愁来。
慧姨略一思索,说道:“老刘家那丫头死的时间不长,坟头肯定和别的不一样,嫂子您瞅着哪座是新坟,应该就是了。”
福财家家的抿紧嘴唇,不再言语。
一伙人酒足饭饱后,也都不耽搁,纷纷告辞回家。大伙心里都清楚,支书家闺女中了邪,指不定啥时候又闹腾起来,不赶紧走,难不成留下来触霉头?
慧姨走在最后。
李福财临出门时,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慧姨,今儿个辛苦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慧姨也喝了酒,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刚送走这伙人,里屋的李文龙就大喊起来:“妈,您快进来,她又闹起来了!”
众人急忙进屋,只见李淑萍一脸惊恐,手指着墙角,牙齿打着战:“你们看呀,她又来了,她又来了!”
“谁来了?妈咋看不见呢?”福财家的爬上炕,想安抚女儿。
“你们咋看不见呢?她就蹲在那儿,还冲我咧嘴笑呢……”
这时,屋脊上悬挂的电灯泡忽然变暗,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灯泡里淡红的钨丝还透着一丝微光……
“你别过来,别过来……妈,她要过来掐我脖子……妈,我怕……”
蜷缩在炕角的李淑萍,一头扎进福财家的怀里,像只受惊的鸵鸟,露在外面的身子抖个不停。
李福财顺着女儿指的屋角望去,恍惚间,似乎看到那儿有个黑影在动,像个人蹲着,又仿若一只大狗弓着脊背在打盹。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想瞧仔细些,就在这时,灯泡“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屋里瞬间漆黑一片,他只觉后脊梁一阵发凉,好似有股冷风平地而起,首往骨头缝里钻……
“哎呀,妈呀,闹鬼了……”
福财家的吓得惊叫起来。
李福财也头皮发麻,只觉脑袋像被无数冰针猛刺,这种从未有过的诡异感觉,让他心底不禁犯起嘀咕:莫非,真有鬼?若没有,这感受又咋解释?好在,他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意志很快占了上风,强自镇定下来。
他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划燃,借着火光,在卧柜上找到了蜡烛。
“你一惊一乍的干啥?村里停电,那不是常有的事儿嘛。”李福财故作镇定,呵斥着炕上的婆娘,喘了口气,又对儿子说,“文龙,你去外面瞅瞅,别家停电没。”
李文龙应了一声,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爸,没停电,别家灯都亮着呢。”
“哦。”李福财说,“那就是灯泡坏了,你去买一个换上。”
“爸,您去吧,我不敢去了。”李文龙小声嘟囔着。
李福财瞪了他一眼:“怕啥?”
李文龙嗫嚅着:“我刚出去,走路的时候,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可我几次猛一回头,啥人也没瞅见。”
“那是你自己吓自己!”
李福财也没勉强他,自己往外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骂了句:“没影的事儿。”
李福财去小卖部买了灯泡回来换上,果真是灯泡坏了。
李淑萍闹腾了一会儿,和往常一样,疲倦地安静下来,耷拉着脑袋,躲在妈妈怀里似睡非睡。
经过这一闹,一家人都跟惊弓之鸟似的,看啥都觉着不对劲。眼瞅着夜深人静,到了福财家的该去送纸活儿的时候了。
她把糊好的纸活儿装进竹篮,神色慌张地看着李福财:“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当家的,我右眼跳得厉害,今个儿是不是要倒霉啊?”
“没事儿,都是自己吓自己,你咬咬牙,熬过今儿个就好了。”李福财安慰道。
福财家的又惶惶不安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出门了。
这是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天空中,刺骨的寒风呼呼刮着。她胳膊上挎着竹篮,慢慢地走在大街上。庄稼人勤快惯了,大多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这会儿,多数人家早己熄灯闭户,没了动静。只有村口,好像是老张家,又好像是老李家,还亮着一盏昏黄微弱的灯。风里,偶尔夹杂着几声孩子的啼哭,她寻思,这家人肯定是在给襁褓中的孩子喂奶,要么就是换尿布。
那点儿灯火,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那么渺小、微弱。可不知为啥,只要瞧见它,福财家的心里就好像多了几分底气,仿若那是个危急时刻可以投奔的避风港。
她满心盼着那盏灯不要灭,最好能等她送完纸活儿回来。可命运偏不遂人愿,刚走到村口,那点儿希望就破灭了,
灯灭了。
刹那间,陷入无边黑暗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