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可是在梅雨季的清晨收到那支莲蓬的。
莲蓬裹着层青苔，躺在竹篾筐里，筐沿还沾着新鲜的水痕。寄件人是"芦花荡·周小满"，地址栏写着"太湖东山·退渔还湖示范村"。她剥开莲蓬，十二颗深褐色的种子滚落在桌，每颗种子上都裹着层薄薄的金粉，和库布其的沙漠樱、雪乡的"太阳心"，甚至守春园的续春花，都长着相似的纹路——十二瓣花瓣，每瓣都像片小荷叶。
"林老师！"小芽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段视频：碧绿的芦苇荡里，穿蓝布衫的老阿公正弯腰挖泥，身后跟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个玻璃罐喊："阿公！这里有颗会发光的种子！"
视频最后，老阿公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里盛着笑："是陈素琴同志的种子！"
三天后，林亦可带着小芽、朵朵和航航踏上南下的列车。
车窗外的江南像幅水墨画：青石板路浸着雨珠，乌篷船划过白墙黛瓦，芦苇荡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小芽趴在车窗上数电线杆，突然喊："姐姐！电线杆上有鸟窝！"
"那是白鹭。"朵朵翻出手机查资料，"芦花荡是白鹭保护区，每年春天都有几百只白鹭来筑巢。"
航航举着他的"春天望远镜"（现在改装成了防水款）："我要拍白鹭和种子的合影！"
芦花荡的晨雾比守春园的更浓。
林亦可跟着周小满往芦苇荡深处走时，裤脚己经湿了半截。小满是周阿公的孙女，扎着和秀姨同款的蓝布头巾，腕间系着根红绳，绳头拴着枚铜铃——和陈素琴的银锁、雪乡的铜锁，是同一种旧旧的暖光。
"阿公说，"小满蹲下来，用树枝拨了拨泥，"这十二颗种子是1947年陈素琴同志托人带来的。当时她跟着新西军在太湖边养伤，说'等芦苇荡的荷花开了，就把种子种在最深的水里'。"
林亦可摸出陈素琴的日记本，翻到1947年的页脚。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太湖的芦苇荡是'活的水'，种子要种在会呼吸的地方。"她突然想起库布其的老哈说的"沙子的心跳"，原来每片土地都有自己的"呼吸"。
危机在正午时分爆发。
林亦可正在芦苇荡里找种子，远处突然传来挖土机的轰鸣。她顺着声音跑过去，看见三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指挥挖掘机往芦苇荡里填土，挖土机的铲斗己经铲倒了半片芦苇。
"住手！"小满尖叫着冲过去，红绳上的铜铃撞在挖土机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首的男人摘下安全帽，露出张油光满面的脸："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们老板要在这儿建'太湖水乡度假村'，种什么破芦苇？"他指着林亦可怀里的莲蓬，"那破种子能值几个钱？"
"那是陈素琴同志的种子！"林亦可攥紧莲蓬，"是革命文物！"
"革命文物？"男人嗤笑，"我爷爷当年在国民党部队当翻译官，见过陈素琴。她给战士们种的种子，能换十车粮食！"他掏出张照片，"这是1949年的老照片，陈素琴抱着个女娃站在芦苇荡边——那女娃，是不是你奶奶？"
林亦可接过照片，手突然发抖。照片里，年轻的陈素琴穿着蓝布衫，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女娃，女娃腕间的银锁和周小满的红绳铜铃，竟是同一款式。
"那是我太奶奶！"小满的声音发颤，"阿公说，太奶奶是陈素琴同志的通讯员，专门负责送种子！"
挖土机的铲斗悬在半空时，远处传来警笛声。
林亦可抬头，看见三辆警车鸣着笛冲进芦苇荡。为首的警察举着喇叭："我们是太湖生态保护分局的！接到举报，有人非法填埋湿地，立刻停工！"
男人脸色骤变，转身要跑，却被警察一把拽住："你涉嫌破坏湿地生态系统，跟我们回局里调查！"
"等等！"林亦可喊住警察，"这些种子需要立刻种下，否则会被淤泥闷死！"
她蹲下来，轻轻扒开泥。十二颗种子静静躺在芦苇根下，种皮上的金粉在泥水里闪着光，像十二颗小太阳。
危机解除后的第七天，芦花荡的荷花塘重新注满了水。
林亦可和小满把十二颗种子埋进塘边的淤泥里，每颗种子都系着红绳，绳头拴着铜铃。周阿公站在水边，用枯枝在泥地上画了朵荷花："陈素琴同志说，荷花是'水中花'，种子要和水一起长。"
"阿公，"小满指着水面，"种子发芽了！"
林亦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泥水里冒出点嫩绿——是株淡绿色的芽，叶片边缘泛着粉红，脉络里的金色纹路连成了完整的图案，是朵未开的荷花，和照片里陈素琴怀里的女娃腕间银锁，刻着同样的"素琴"二字。
"它在笑。"小芽踮脚凑过去，"像雪乡的种子，像库布其的沙漠樱。"
入伏时，芦花荡的荷花开了。
粉白的花瓣铺满水面，像撒了把碎云。林亦可坐在周阿公的乌篷船上，看小满教孩子们唱《采莲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林老师，"小满递来碗莲子汤，"阿公说，陈素琴同志的种子，现在是'太湖的春天'。"
林亦可舀了颗莲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漫开。她摸出陈素琴的银锁，锁扣内侧的"素琴"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突然，银锁轻轻震动起来——和库布其的铜铃、雪乡的银锁，是同一种频率的轻响。
当晚，林亦可坐在芦花荡的草垛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