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被药汁的苦味儿呛醒的。
他睫毛颤了颤,首先触到的是粗布被褥的摩擦感,左肩的灼痛像根细针,一下一下挑着神经。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暴雨里的腥风、虎爪穿透血肉的剧痛、眉心凉透的星图——所有碎片在脑海里炸成一片。
他猛地睁眼,入目是自家土墙上挂着的兽皮,爷爷佝偻的背影正蹲在火盆前,药罐里咕嘟冒泡的褐色液体,正顺着粗陶勺滴进青瓷碗。
“醒了?”林守正没回头,布满老茧的手却顿了顿,舀药的动作慢下来,“莫要乱动,肩上的伤刚结疤。”
林昭这才发现自己半躺着,左肩裹着层层药棉,药汁的湿气透过纱布渗进皮肤,带着股说不出的清凉。
他张了张嘴,喉间发涩:“爷爷...虎王...”
“死了。”林守正转身时,林昭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湿意,平日总沾着木屑的手此刻干干净净,却在递药碗时微微发抖,“你昏过去后,我去后山瞧过,只剩具普通虎尸。”
窗外突然传来人声。
“赵村长,您说小昭真把金睛虎王给杀了?”是张猎户的大嗓门,“那畜生上个月还掀了西头老李家的篱笆,我家二小子前日还见它在山脚下转悠呢!”
“嘘——”另一个女声压低了,“没见林老爹在屋吗?
我昨儿夜里听见虎啸声都吓瘫了,要不是小昭...哎,你闻见没?
今早山风里有股子腥气散了,许是那畜生死透了。“
林昭撑着身子坐起来,额头抵着窗纸,能看见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赵三槐的灰布衫角在人缝里晃了晃,他咳了两声:“都散了吧,小昭刚醒,别扰了他养伤。”话音未落,门帘就被掀起,赵三槐提着竹篮跨进来,竹篮里堆着鸡蛋和野山参,见林昭醒了,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醒得好!
醒得好!“
林守正接过竹篮,眉峰微蹙:“三槐,你这是做什么?”
“该的该的。”赵三槐搓着手,目光在林昭脸上转了两圈,突然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昨儿整理村公所旧账,翻出个东西——是十八年前,小昭他爹进山前托我收着的。”他展开油布,里面是张泛黄的羊皮地图,边角用兽筋缝过,“他说要是哪天他回不来,等小昭十六岁了,就把这图给他。”
林昭的手指刚碰到地图,掌心突然一热。
那热意像条小蛇,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他盯着地图上歪歪扭扭的山脉标记,突然觉得有些纹路在眼前跳动——明明是陌生的符号,却像刻在骨头里似的熟悉。“这是...”
“你爹说,苍云山脉有处‘星渊’。”赵三槐的声音轻了些,眼角余光扫过林守正,“具体在哪儿他没说,只说等你能看懂这图了,自会明白。”
林守正的手在身侧攥紧,指节泛白。
等赵三槐走后,林昭盯着地图看了半饷,又抬头看爷爷。
老人正低头补着他的猎衣,针脚细密得不像惯拿猎刀的手:“你爹...年轻时爱往深山跑,说山里有宝贝。”他顿了顿,“许是他看错了。”
可林昭知道爷爷在说谎。
昨夜星图出现时,爷爷那声颤抖的“封印”,此刻还在他耳边响着。
日头爬到树顶时,林昭找了个“去溪边洗伤口”的由头出了门。
他揣着地图,沿着记忆里的路径往后山走。
晨雾还没散尽,青石板上沾着露水,他走得很慢,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日有力——像有头小兽在胸腔里撞。
虎王尸体倒在两块巨石之间,和昨夜不同,原本灰白的皮毛此刻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像撒了把星子在上面。
林昭蹲下身,伸手触碰虎尸的脖颈——皮肤下有细微的震颤,像有活物在血管里爬。
“是妖气残留?”他想起昨夜星图展开时的感觉,试着闭上眼。
眉心一凉,那幅星图又在意识里铺陈开来,无数光点汇聚成箭头,首指虎尸的心脏位置。
“试试。”他咬了咬舌尖,念头刚起,星图突然发出嗡鸣。
虎尸的皮毛上腾起一缕血雾,细得像根红丝,钻进他的眉心。
林昭浑身一震,那血雾顺着经脉往下窜,所过之处,原本酸麻的胳膊突然涨起力量,连被虎爪刺穿的左肩都热烘烘的,像是有什么在生长。
他睁开眼,眼前浮现出半透明的图谱——金睛虎王的血脉脉络在虚空中流转,每根血管都标着淡蓝色的小字:“融合·爪锋”、“融合·目力”、“暂存”。
他指尖虚点“暂存”,图谱瞬间消散,可体内那股热流还在翻涌,他握了握拳头,能听见指节发出轻响——比昨日至少多了三成力气。
“昭儿。”
林昭猛地转身,爷爷正站在五步外的老槐树下,晨雾绕着他的裤脚,手里还攥着那把补了一半的猎衣。
老人的目光扫过虎尸,又落在林昭发亮的眼睛上,喉结动了动:“该回家了,药要凉了。”
回家的路上,林昭走在前面。
他能感觉到爷爷的视线像张网,裹着他后背。
路过晒谷场时,王铁匠家的石锁正歪在墙角——那是百八十斤的铁疙瘩,往日他要费尽全力才能搬起。
此刻他鬼使神差地弯腰,指尖刚碰到石锁,竟轻而易举就举过了头顶。
石锁在晨风中晃了晃,林昭望着自己青筋毕露的手臂,突然想起昨夜星图里的光点。
他放下石锁时,掌心沁出薄汗——这力气,不该是淬体三重的他能有的。
“昭儿?”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昭回头,看见老人站在阳光里,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了,可眼底的暗芒,比山涧里的寒潭还深。
夜里,林昭躺在炕上翻来覆去。
他摸着怀里的地图,又想起虎尸里那缕血雾。
迷迷糊糊要睡时,听见外屋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是爷爷的剑。
那把总裹在破布里的剑,此刻正被老人轻轻抽出剑鞘,在月光下映出冷冽的光。
“星图...封印...”爷爷的声音很低,像在和谁说话,“当年那道人说,等他血脉觉醒,便是星图重见之日。”
林昭攥紧了地图。
他不知道“血脉”是什么,也不知道“星图”从何而来。
但他知道,从昨夜开始,他的命,再也不是青岩村猎户的命了。
第二日寅时,林昭像往常一样去后山晨练。
他站在老榆树下,望着自己的影子,突然弯下腰——那柄跟着他三年的猎刀,此刻在他手里轻得像根草。
他随意挥了两刀,刀风卷落枝头的露水,竟在青石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
林昭停住动作,望着刀痕里渗出来的石粉。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他摸了摸眉心,那里还留着星图的余温。
他听见山脚下传来雄鸡打鸣,声音清亮得像要撕开晨雾。
而他的掌心,正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是比猎刀更锋利,比虎王更强大的,属于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