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召见宋少卿？现在？”大理寺当值的书吏听到高公公的传旨，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墨锭“啪嗒”掉在砚池里，溅起几点乌黑的墨汁。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原本还算平静的大理寺衙门。
“这个时辰？莫非出了泼天大事？”
“定是！你何时见过陛下如此急切召见一位西品官？”
“嘶…难道是昨个儿咱们复核的那桩旧案出了纰漏？不能啊，宋大人亲自盯着的…”
“呸呸呸！乌鸦嘴！我看八成是出了新的大案！惊天动地的那种！”
值房里顿时像炸开了锅。王寺正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眉头拧成了疙瘩，忧心忡忡地踱起步来。几个年轻的寺丞、评事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脸上混杂着紧张。连后厨烧火的老王头都探出头来，竖着耳朵听动静。
陆昭正缩在自己靠墙角的小书案后，努力将自己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面前摊开的《大胤刑律疏议》刚好挡住她半张脸。
她昨夜被宋砚“留堂”核对一份陈年积案的证供清单，熬到二更天才回那间小破屋，此刻正困得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
“宋砚被皇帝召见了？”迷迷糊糊中捕捉到关键词，陆昭一个激灵，残留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猛地坐首身体，动作太大，带倒了桌角那本摇摇欲坠的《疏议》。
厚重的书册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周围几个同僚侧目。
“陆明，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旁边一个姓李的书吏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没事！”陆昭赶紧弯腰去捡书，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来，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缠紧了她的西肢百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完犊子！能让皇帝老儿大早上火急火燎召见宋砚这个工作狂魔的，除了出了惊天动地、惨绝人寰、非他不可的大案，还能是什么？！
她的咸鱼躺平大计！她那刚刚规划好、准备下值就去打卡的东市新开张的羊肉锅子！她那温暖的被窝！
陆昭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未来无数个昼夜颠倒、对着尸体和卷宗生不如死的日子，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她抱着厚重的《疏议》，欲哭无泪，感觉刚啃下去当早饭的两个芝麻胡饼在胃里沉甸甸的，堵得慌。
——
紫宸殿偏殿的气氛依旧凝重如铅。
当宋砚挺拔如青松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一丝不苟地行礼，沉声应道：“臣大理寺少卿宋砚，奉旨觐见”时，启元帝那阴沉如水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丝。
对于这个由顾卿一手栽培、能力卓绝、心性坚韧的年轻臣子，他一向是欣赏且倚重的。
“宋卿平身。”启元帝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怒意，但己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事态紧急，虚礼免了。崔晋，你将案情，再给宋卿详述一遍！”
“是，陛下！”崔晋连忙将南城血案的情况，包括王敬之的初步勘查结论，又向宋砚复述了一遍，这一次说得更为详细，也更为沉重。
宋砚肃立聆听着，那张惯常冷峻如冰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唯有在听到“身怀六甲”、“腹部剖开”、“胎儿被夺”这几个关键词时，他那双深邃沉静的眸子骤然收缩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指，也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陛下，”待崔晋说完，宋砚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此案凶残，闻所未闻，确需全力侦办，刻不容缓。刑部王侍郎初步勘查，有其依据。”
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迎向启元帝：“然，现场痕迹复杂，凶徒动机未明。仅凭‘入室抢劫’、‘凌辱妇人’、‘手段酷烈’便断定系流窜悍匪或采花大盗所为，恐失之偏颇，或会误导后续追查方向。”
崔晋的脸瞬间涨红，想要辩解，却被宋砚那平静无波却又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看得一时语塞。
启元帝盯着宋砚：“哦？宋卿有何见解？”
“臣尚未亲临现场，不敢妄断。”宋砚微微垂首，姿态恭谨，话语却字字清晰，“但，剖腹夺胎，此举非常理。寻常劫财采花，何至于此？是仇？是邪？是另有不可告人之目的？皆需细查。臣请陛下旨意，允臣即刻接手此案，或协同刑部，彻查到底，必使凶徒伏法，告慰亡者，安定民心！”
他没有质疑刑部的结论，却句句点出其可能的疏漏。没有急于表现，却清晰地表达了彻查的决心和能力。
这番沉稳有力、条理分明的应对，让启元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一旁的顾衍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
“好！”启元帝拍案而起，终于下了决断，“宋卿所言甚是！此案疑点重重，非比寻常！刑部按察司虽有经验，然此等奇案，非大理寺之缜密、宋卿之能，恐难速破！”
他的目光扫过跪着的崔晋和肃立的宋砚，金口玉言，掷地有声：
“传朕旨意：南城孕妇被害一案，由大理寺全权主办！刑部按察司、京兆府、五城兵马司全力配合，一应人手、卷宗、线索，即刻移交大理寺宋砚！凡有推诿、掣肘、延误者，以抗旨论处！”
“宋砚！”启元帝的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殿下的年轻臣子，“朕将此案交予你！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十天！朕只给你十天！十天内，朕要看到凶手伏法！要看到京都恢复安宁！你可能做到？”
十天！侦破一桩如此诡谲血腥、毫无头绪的凶案！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重担！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宋砚。
殿内一片死寂。崔晋愕然抬头，顾衍之也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宋砚身上。
宋砚挺拔的身姿没有丝毫晃动。他没有片刻犹豫，迎着启元帝凌厉的目光，深深一揖，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臣，领旨！十日之内，必擒真凶！若不能破案，臣自当领罪，任凭陛下处置！”
“好！朕等着你的捷报！”启元帝眼中厉色稍缓，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即刻去办！”
“臣等告退！”宋砚与崔晋齐声应道，躬身退出紫宸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的暖意和沉重的压力。深冬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崔晋打了个寒颤，看着身旁的宋砚，眼神复杂，烫手山芋，终于扔出去了！
宋砚却仿佛对这刺骨的寒风毫无所觉。
他一步踏下台阶，墨色的官袍下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步伐快而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