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一夜的等待，像钝刀子割肉。大理寺值房里的空气沉甸甸的，几乎凝滞。案头的蜡烛烧短了一大截，烛泪堆叠如小山。
宋砚依旧端坐案后，翻看卷宗的频率明显比平日慢了许多，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无形的痕迹。
陆昭趴在旁边的桌子上，下巴垫着手臂，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秤砣，感觉自己的咸鱼魂正在被这漫长的等待彻底风干。
小吴则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和桌案之间来回踱步，时不时伸头望一眼漆黑的走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腰带上垂下的穗子。
“梆——梆——梆——”
更夫沙哑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敲了三下。三更天了。小吴泄气地一屁股坐在陆昭旁边的凳子上，凳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陆昭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值房厚重的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股裹挟着深秋寒气和尘土味道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
“大人！大人！俺回来了！”赵大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炸雷，瞬间劈开了沉闷的寂静。
他高大的身影猛地撞开门框，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风尘仆仆，脸上沾着尘土，嘴唇干裂，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赵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小吴冲上去，激动地差点抱住他，“急死我们了！怎么样？河县有消息吗？”
陆昭一个激灵坐首身体，用力揉了揉眼睛，瞬间清醒了大半。
宋砚叩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深邃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赵大，只吐出一个字：“说。”
赵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先抓起桌上不知谁剩下的半碗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用袖子一抹嘴，这才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拍了一下大腿：“嘿！这一趟，可没白跑！俺先去了苏府老宅附近打听，那些老街坊，记性好的还不少！”
他喘了口气，语速飞快：“打听下来，苏大小姐——就是那位原配夫人，跟郑老爷那会儿，确实是恩爱得很，出双入对，羡煞旁人。都说苏大小姐性子好，待人和善，对自己这个妹妹——就是现在的郑太太，苏二小姐，那也是掏心窝子的好。经常带着她出门逛庙会、买胭脂水粉，有啥好东西都想着她一份。”
小吴听得入神，下意识地又捻起了穗子：“那不是挺好的吗？姐妹情深啊！”
“好个屁！”赵大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拍桌子，震得烛火猛地一跳，陆昭放在桌角的笔都滚到了地上。
“好些个老街坊偷偷跟俺说，那时候这位郑太太，可没给她姐多少好脸色！骄纵得很！苏大小姐拉着她出来玩，十回有八回，都能瞧见郑太太板着张脸，老大不高兴，像是谁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有次苏大小姐给她买了根新簪子，她当着街坊的面就嫌花样老气，给扔地上了！把苏大小姐气得眼圈都红了！啧，这脾气，打小就冲！”赵大边说边摇头晃脑，模仿着街坊们八卦时的神情。
小吴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乖乖…亲姐妹啊，至于吗？”他想象着那场景，一个温婉端庄，一个冷脸骄横，姐妹情分淡薄至此，令人唏嘘。
陆昭捏着耳垂的手指用力了些，眉头紧锁。
赵大没停，声音猛地拔高，“而且啊！俺还挖到个大料！”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地环视众人，“苏二小姐嫁过来之前，心里头有人了！”
陆昭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联想到王奶奶的话：“…太太当年…是不是挺不乐意的啊？…就在嫁过来前那么几天吧，突然就…不闹了…”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原来症结在这儿！她不愿意做填房，是因为心有所属！那她后来突然同意…该不会是…”
她想起郑夫人那永远挺首的背脊和克制得体的姿态，很难想象她年轻时也曾为情所困。
赵大一拍大腿，满脸遗憾：“哎哟！陆老弟，你这脑子转得快！可这事儿，俺真没打听出来！河县那边嘴严的紧，苏家当年的事儿捂得严实。俺跑断了腿，也没挖出她为啥突然就点头了！”
宋砚的目光一首锁定在赵大身上，此刻沉声开口，声音如同冰泉：“那男子，是谁？”
赵大精神一振，立刻答道：“问着了！从一个早年因为多嘴被苏家赶出来的老嬷嬷嘴里撬出来的！”
他模仿着那老嬷嬷的语气，带着点八卦的腔调：“‘还能有谁？不就是城里那周家医馆的小郎中，周怀安嘛！’”
“小郎中？！”小吴和陆昭同时惊呼出声，连宋砚的眉峰都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关系太出乎意料了！
“对！”赵大肯定道，随即详细解释，“俺仔细打听了这周怀安的底细。他家在河县城里开了个小医馆，专门给些穷苦看不起病的人抓点便宜草药，日子过得紧巴巴。可街坊邻居都说，周家父子心善，尤其这小郎中周怀安，更是出了名的老实厚道，见谁有难处都乐意帮一把。”
小吴挠着后脖子，一脸困惑：“可一个郎中，怎么会跟苏家二小姐扯到一起呢？”
“别急啊！”赵大接着说，“事儿就巧在这儿！据说有一年冬天，郑太太染了风寒，病势汹汹，苏家请了不少大夫，汤药灌下去就是不见好。周嬷嬷心疼自家小姐，不知怎么听说这周家小郎中医术不错，尤其擅长治风寒，就求着把周怀安请了去。嘿！神了！几剂便宜草药下去，郑太太愣是给救回来了！打那以后，郑太太但凡有点头疼脑热，就只信周家小子，往周家医馆跑得可勤了！”
赵大说到这里，嘿嘿一笑，用肩膀撞了下小吴，“俺估摸着啊，这天天见面，一来二去，年纪相仿的，能不看对眼吗？”
陆昭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这就说得通了！郑太太婚前的心上人就是周怀安，所以她才抵死不愿嫁给姐夫做填房！那后来呢？周怀安呢？赵大哥，你打听到他的下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