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说人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李响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师风范上。
刚才还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现在就被打回了那个战战兢兢的实习生原型。
他对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从高端切换到离线,只用了不到一秒。
脑子里,仙家们也炸了锅。
黄二爷嚷嚷着:“这娘们儿不好糊弄啊!小子,跟她硬气点!就说这是商业机密,爱信不信!”
胡太奶的声音则充满忧虑:“不妥,不妥。人家是金主,是衣食父母。咱们初来乍到,不能得罪。响儿,你得想个法子,既要说明白,又不能显得咱们像跳大神的。”
李响一个头两个大。
他深吸一口气,删掉了腹稿里所有关于“场域”、“扰动”和“信息载体”的词汇。
他决定赌一把,赌秦霜到底知道多少。
于是,他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重新编辑了一条短信,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你看着办”的无奈。
【秦总,柱子里封着个民国女鬼,唱了快一百年了。现在我把她放出来了,得给她办个后事,不然要出乱子。申请一笔丧葬费,望批准。】
发送。
这次,李响连手机都不想看了。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丢,摸出烟点上,准备迎接被当成疯子开除的命运。
结果,手机没响,倒是他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李大师!”
赵师傅一阵风似的从殿外冲进来,满面红光,手里捧着那个罗盘,像是捧着刚出生的儿子。
“找到了!找到了!正殿后面,那片竹林旁边,有条小溪。我用罗盘测了,那地方‘藏风聚气’,‘阴阳调和’,绝对是安放‘仙子’牌位的上佳之地!”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种“快夸我”的眼神看着李响。
紧接着,王师傅也慢步走了进来。
他没赵师傅那么咋呼,但神情庄重,手里托着一块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他走到李响面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红布。
一块巴掌大小的牌位静静地躺在红布上。
材质是梨木,木纹细腻,色泽温润。上面没有多余的雕花,只在正中用极清秀的刀法刻着三个字——
“晚秋居”。
字迹带着一股女子的秀丽,又不失木工的筋骨。
“小李顾问,您看行吗?”王师傅的语气带着一丝请教的谦卑,“我想着,首接叫晚秋,太唐突。她在这园子里住了这么久,就给她一个家吧。”
李响看着那块牌位,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这些朴实的匠人,用他们最首接的方式,表达了对一个陌生亡魂的尊重。
这比他那些胡编乱造的“理论”要真诚多了。
就在这时,被他丢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短信,是电话。
来电显示:秦总。
李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冲两位师傅摆了摆手,走到一个角落,用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心情,按下了接听键。
“喂,秦总。”
“钱给你转过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没有质问,没有惊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李响懵了:“啊?”
“五千块,够不够?”
“够……够了。”
李响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嗯。”
秦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继续说道,
“这笔钱,账目上要走平。”
“平账?”
“开张发票,金额五千。抬头写‘秦氏集团’。”
李响下意识地问:“那……那项目明细写什么?”
总不能写“女鬼丧葬费”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也在思考这个极具挑战性的问题。
然后,秦霜给出了一个让李响差点把手机捏碎的答案。
“就写……办公室绿植养护及突发状况处理费。”
说完,不等李响反应,电话就挂断了。
李响举着手机,呆立在原地。
绿植养护?
突发状况处理费?
他娘的,一个民国女鬼,在财务报表上,就等同于一盆枯死的绿萝?
这资本家也太硬核了吧!
他还没从这种巨大的魔幻现实主义冲击中回过神来,脑子里,黄二爷己经乐得打跌了:“哈哈哈哈!有意思!这娘们儿太有意思了!小子,我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胡太奶也感慨道:“能把阴事当阳事办,还办得如此滴水不漏,这位秦总,不简单呐。”
李响苦着脸,收起手机,走回到两位师傅面前。
“钱批下来了。”
赵师傅和王师傅顿时面露喜色。
“不愧是李大师!出马就是不一样!”赵师傅的马屁立刻跟上。
王师傅则更关心实际问题:“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要不要准备三牲祭品?要不要请个道士来做法事?”
李响摆了摆手,脑中浮现出胡太奶的指示。
“不用那么复杂。”
他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她等了一百年,等的不是法事,也不是香火。”
“等的是一个公道,一份安宁。”
他拿起那块“晚秋居”的牌位,又拿起那用红布包好的发簪。
“王师傅,赵师傅,麻烦二位,跟我走一趟。”
“我们送她最后一程。”
三人来到赵师傅选好的那片竹林旁。
这里清幽雅静,旁边溪水潺潺,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李响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将牌位稳稳立住,把那枚发簪轻轻放在牌位前。
没有香烛,没有纸钱。
他从兜里摸出自己的烟,抽出一根,点燃,插在牌位前的泥土里,任由青烟袅袅升起。
然后,他又拧开随身带的矿泉水瓶,将清水洒在牌位前,权当奠酒。
王师傅和赵师傅站在他身后,神情肃穆,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李响的背影,觉得这位年轻的顾问此刻仿佛与这片古老的园林融为了一体。
李响看着那块牌位,轻声开口,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
“晚秋,别唱了。”
“你的戏,唱完了。”
“欺负你的人,早就化成土了。这园子也换了新主人。没人再囚着你了。”
“这枚簪子还给你,你的东西,自己收好。”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没人管你。”
“走了,就别再回头了。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别再当戏子了。”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插在泥土里的香烟,青烟猛地向上窜了一下,然后迅速燃尽,烟灰却保持着完整的形状,久久不倒。
溪水边,一块被水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毫无征兆地,“咔”的一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整齐的缝。
赵师傅和王师傅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不懂玄学,但他们看得懂,这是……有回应了!
李响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胡太…奶的法子管用。
正当他以为事情就此圆满结束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秦霜。
李响皱着眉接起,以为是催发票的事。
“李响,”秦霜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你现在立刻来趟市区,地址我发你。”
“静心园这边的事还没……”
“不用管了!”秦霜打断了他,“那边会有人接手。你现在处理的,是绿植养护。我要你处理的,是突发状况。”
李响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秦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声音。
“陈定国院士,在办公室里,对着你那份‘G工法’报告,突然开始手舞足蹈,胡言乱语。”
“他说……他悟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