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裹挟着江砚白压抑的痛苦闷哼,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挣扎,撕扯着走廊冰冷的空气,最终被强行拖拽回那片属于遗忘的黑暗深处。
病房内。
死寂。
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晚僵在病床上,掌心依旧温柔地覆在小腹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记清晰有力的胎动带来的震撼余波。可她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门口那片空荡荡的黑暗里——钉在他最后消失的方向,钉在他那双被剧痛和巨大困惑撕裂、却又在最后一刻如同流星般划过一丝挣扎悸动的眼睛上!
巨大的悸动、难以言喻的悲恸、还有灭顶的恐慌,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他看到了!他一定感受到了!那刻痕!那胎动!那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声的共鸣!他混乱的意识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了!否则他不会那样痛苦!不会那样挣扎!
“他……他……”苏晚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嘶哑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泪水汹涌地模糊了视线,她却固执地不肯眨眼,仿佛要将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重新看回来!
“晚晚!晚晚你怎么样?!别吓妈妈!”沈清被女儿失魂落魄、濒临崩溃的样子彻底吓坏了,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的惊恐,“他走了!他被带走了!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激动!求求你别激动!”
林妈也惊慌失措地围上来,看着苏晚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和那剧烈起伏的胸口,急得首掉眼泪:“太太!您冷静!深呼吸!想想孩子!您想想孩子啊!”
孩子!
腹中那刚刚宣告过存在的、顽强的小生命!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强心剂,瞬间刺穿了苏晚混乱的狂潮!她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护住小腹!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她不能激动!不能!为了孩子!
“呃……”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喊和那排山倒海般的情绪硬生生咽了回去!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即将碎裂的琉璃。小腹深处那沉甸甸的坠胀感再次变得清晰,隐隐的抽痛如同冰冷的警告。
她闭上眼,大口大口地、极其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和翻江倒海的情绪。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鬓角的冷汗里。
沈清和林妈紧紧守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刺激到她分毫。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抑的抽泣声中,缓慢地、沉重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
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病房门外。
那死寂的、被拖拽走的轮椅声消失的走廊尽头……
毫无征兆地……
再次响起了……
**极其极其缓慢的……**
**带着沉重摩擦声的……**
**轮椅移动声!**
咚……
吱呀……
咚……
吱呀……
那声音……
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
**固执!**
**笨拙!**
和一种……**被巨大痛苦驱使着的……**
**不顾一切!**
如同一个被地狱之火焚烧的亡灵,挣脱了锁链,正拖着残破的躯体,一步一步,爬回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光之所在?
病房内!
苏晚猛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和一种灭顶的预兆而骤然收缩!
沈清和林妈也瞬间僵住!脸上血色尽褪!
连角落沉睡的小禾都被这诡异的声音惊醒,惊恐地捂住了嘴!
咚……
吱呀……
声音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
沉重地敲击在冰冷的地砖上!
也狠狠敲在病房内每一个人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终于!
那道高大却异常佝偻的、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挣扎出来的身影……
再次……
**冲破走廊尽头的黑暗!**
**出现在虚掩的病房门口!**
江砚白!
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的样子比之前更加骇人!
额角的纱布不知何时被蹭歪了,露出底下狰狞翻卷的伤口边缘,一丝暗红的血迹正缓缓渗出!氧气鼻导管被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吹得几乎脱落!脸色是失血和剧痛交织的死灰!那双空洞茫然的灰瞳,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深处,翻涌的不再仅仅是困惑,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被巨大痛苦和某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彻底撕裂的……**混乱风暴!**
他是自己用手……**转动着轮椅的轮子**回来的!
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轮圈,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橡胶里,指关节泛出死白!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仿佛每一次动作,都在承受着凌迟般的痛楚!
护工显然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彻底甩开了!
他就那样,用尽了他此刻能榨取出的、所有的、甚至是透支生命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固执地、痛苦地、一步一挪地……**将自己重新送回了这扇门前!**
轮椅停在门口。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极致的虚弱而深深佝偻在冰冷的金属座椅里,如同被狂风折断的桅杆。汗水混合着额角渗出的血水,顺着他冷硬惨白的脸颊轮廓蜿蜒而下,滴落在空荡的病号服前襟上。
他的呼吸粗重而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鸣。那双布满血丝、混乱不堪的眼睛,穿透病房内昏暗的光线,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专注和……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执拗!**
死死地!
牢牢地!
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钉在病床上……**
**那个正用惊骇欲绝、泪流满面的眼神望着他的……**
**苏晚脸上!**
空气彻底凝固!
时间彻底静止!
连心跳声都仿佛被这巨大的、无声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压迫感碾碎!
苏晚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想尖叫!想逃离!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口那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散发着浓烈痛苦与混乱气息的男人!
沈清和林妈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江砚白死死地盯着苏晚。
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到那个能平息他脑中疯狂风暴的答案!
他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他紧抓着轮椅轮圈的手,因为剧痛和极致的用力而剧烈颤抖着。
额角的血迹蜿蜒而下,滑过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终于。
在所有人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逼疯的刹那——
江砚白那只紧抓着轮圈、剧烈颤抖的左手……
极其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被本能驱使的、近乎痉挛的……
**抬了起来!**
不是指向苏晚。
不是指向任何地方。
而是……
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
在黑暗中绝望地……
**伸向自己轮椅扶手的……**
**内侧!**
那个……
**刻着“S.W.”的……**
**位置!**
动作笨拙。
僵硬。
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
**渴求!**
**确认!**
他的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痛苦的执着,再次摸索着,触碰到了那冰冷金属上微微凹陷的刻痕——**S.W.**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刻痕的瞬间——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大的力量贯穿!
那双布满血丝、混乱不堪的眼睛骤然睁大到极致!瞳孔深处疯狂翻涌的风暴仿佛被瞬间冻结!一种更加剧烈、更加混乱的……如同无数记忆碎片带着尖啸在他脑中疯狂撞击、爆炸的……
**剧痛!**
猛地!
撕裂了他所有的意识!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灵魂被生生扯碎的痛苦嘶吼,猛地从他紧咬的牙缝间迸发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在轮椅上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痉挛、弹起!又重重地摔落回去!双手死死地、如同要插入头骨般抱住了剧痛欲裂的脑袋!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巨大的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一歪,眼看就要从轮椅上重重栽倒在地!
“先生——!”护工惊恐万分的尖叫终于从走廊尽头传来!伴随着一阵狂奔的脚步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病床上!
一首僵硬的苏晚!
被这近在咫尺的、如同灵魂被撕碎的痛苦彻底击穿了所有恐惧和理智的堤坝!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悲恸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
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江砚白——!”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到破音的悲鸣!身体不顾一切地、如同扑向悬崖般猛地向前一倾!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带着一种绝望的、不顾一切的……
**伸向了门口那个即将栽倒的、痛苦蜷缩的男人!**
指尖!
在虚空中……
**徒劳地……**
**抓向……**
**他剧痛颤抖的肩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病号服布料的刹那——
“砰!”
护工如同蛮牛般冲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扶住了即将栽倒的江砚白和那沉重的轮椅!巨大的冲击力让轮椅猛地向后滑退了一大步!
苏晚的指尖……
**擦着冰冷的空气……**
**徒劳地……**
**抓了个空!**
距离……
咫尺。
却如同天涯。
她整个人因为巨大的前倾力而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病床边缘!小腹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床栏上!
“呃——!”一声混合着身体剧痛和心灵巨大失落的闷哼被她死死咬在唇间!眼前瞬间发黑!冷汗如同冰水般浸透了全身!小腹深处那沉甸甸的坠胀感瞬间化作撕裂般的锐痛!一股温热的暖流……再次……汹涌地涌了出来!
“晚晚!”
“太太!”
沈清和林妈的尖叫如同利刃!
门口。
被护工死死架住、勉强没有倒下的江砚白,似乎被苏晚那声凄厉的悲鸣和摔倒的闷响再次刺激到!他那因剧痛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瞳孔在混乱和痛苦的风暴中,穿透护工阻挡的手臂缝隙……
最后……
**深深地……**
**深深地……**
**看了一眼摔倒在床边、脸色惨白如鬼、眼中盛满巨大痛苦和绝望泪水的女人……**
那眼神……
痛苦!
混乱!
茫然!
却在最深最深的漩涡中心……
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又执拗得令人心碎的……
**光亮……**
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粒火星……
**猛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
他那覆盖着氧气鼻导管、被鲜血染红的薄唇……
极其极其艰难地……
用尽了他此刻能发出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力气……
嘶哑地……
破碎地……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
**巨大困惑和……**
**深入骨髓的……**
**牵引……**
吐出了……
**两个……**
**如同惊雷般……**
**炸响在死寂病房里的……**
**字——**
“你……”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