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我站在江砚白的病房门口,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敲下去。
三天了。自从他在重症监护室睁开眼睛,用陌生而警惕的眼神看着我,问出那句"你是谁"之后,我就再没敢出现在他面前。
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一下,像是在催促我。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了门。
江砚白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背对着我。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里。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轮椅——
那双眼睛依然漆黑如墨,却不再有看向我时的温度。
"您好。"他客气而疏离地点头,仿佛我是某个初次见面的商业伙伴。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可以开始短时间坐轮椅活动了。"
"还不错。"他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您就是...我的妻子?"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如此陌生。我下意识抚上腹部,那里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是的,我是苏晚。"我走近几步,注意到他轮椅扶手上有些奇怪的划痕,"我们结婚五个月了。"
江明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思考这个信息的真实性。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无意识地着轮椅扶手——那里刻着两个字母:S.W.
我的呼吸一滞。那是我名字的缩写。
"你知道这个是怎么来的吗?"我指着那处刻痕,声音有些发抖。
江砚白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表情出现片刻的茫然:"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住院前就有的?"
"不,这轮椅是新的。"我蹲下身,与他平视,"是你刻的,对吗?就在你昏迷醒来后的那几天。"
护士告诉我,江砚白清醒后的第一周,经常无意识地在任何能留下痕迹的表面上重复刻画这两个字母。病历本、床头柜、甚至他自己的手臂上。
江砚白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伸手碰了碰我的脸颊。他的指尖微凉,却让我浑身一颤。
"奇怪,"他低声说,"我不记得你,但我的手指记得你的轮廓。"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强装的镇定。泪水涌上眼眶,我急忙站起身转向窗外,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窗外是医院的花园,几个病人正在散步。我模糊地看到其中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的背影。
"医生说这是逆行性失忆,可能持续几周,也可能..."我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永远。"
身后传来轮椅轻微的响动。江砚白移动到我身边,与我一起望向窗外。
"抱歉。"他说。不是为失忆道歉,而是为给我带来的痛苦。
我摇摇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胎动,不由得轻呼一声捂住肚子。
几乎在同一时刻,江砚白也突然按住胸口,脸色煞白。
"怎么了?"我顾不得自己的不适,急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他茫然地抬头:"不知道...突然心悸..."他的目光落在我捂着肚子的手上,"孩子...没事吧?"
这句下意识的关心让我鼻尖一酸。即使忘记了一切,他的本能仍在关心我和孩子。
"没事,只是踢得有点重。"我勉强笑了笑,"医生说很健康。"
江砚白凝视着我的腹部,缓缓伸出手,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怕被拒绝。我主动拉起他的手,轻轻贴在我的肚子上。
"现在可能感觉不到,但过一会儿可能还会——"
话没说完,又是一次明显的胎动,正好顶在他掌心。江砚白的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我熟悉的温柔光芒。
"他...还是她?"他轻声问。
"还不知道。"我微笑,"你之前说想要个女儿。"
"听起来像是我会说的话。"他嘴角微微上扬,第一次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我母亲沈青端着保温桶走了进来。看到我们手贴腹部的场景,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砚白今天气色不错。"她放下保温桶,里面的鸡汤香味立刻充满了房间,"晚晚,你该多休息,别总往这里跑。"
我知道母亲是担心我身体,但这话听在失忆的江砚白耳中,恐怕会让他更觉得我是个陌生人。果然,他收回了手,轮椅微微后退,重新拉开了距离。
"妈,我没事。"我接过保温桶,给江砚白盛了一碗,"医生说适当活动对胎儿好。"
母亲叹了口气,目光在江砚白身上停留片刻:"医生怎么说?记忆有恢复的迹象吗?"
江砚白接过鸡汤,道了声谢,安静地喝着,仿佛我们讨论的不是他的病情。
"需要时间。"我简短地回答,不想当着江砚白的面讨论这个。
母亲似乎明白了我的顾虑,转移了话题:"公司那边我己经安排好了,你父亲的老部下暂时接管了日常运营。至于陆家那边..."
"陆家?"江砚白突然抬头,眼神锐利起来,"陆明轩?"
我和母亲都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一个名字。
"你记得陆明轩?"我小心翼翼地问。
江砚白皱眉,像是在捕捉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不...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他的手无意识握紧了轮椅扶手,指节发白,"感觉很危险。"
我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陆明轩确实是危险的——正是他派人制造了那场车祸,试图杀死江砚白。而江砚白即使失忆,身体仍记得这个威胁。
"不用担心,"我轻声说,"他己经被警方控制了。"
这不是完全的事实。陆明轩确实被拘留了,但他的律师团队正全力活动,随时可能保释他出来。而且我们还没有找到能给他定罪的铁证。
江砚白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隐瞒,但没有追问。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空碗,忽然说:"能告诉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我哽住。该怎么解释?说他在我重生前的另一段人生里就认识我?说他收集了我十年的照片?还是说我们在那场轰动全城的抢婚婚礼上结合?
母亲适时地插话:"你们是商业合作伙伴,后来..."她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后来我发现陆明轩不是好人,在婚礼上当场悔婚,选择了砚白。"我接过话头,简化了那个复杂的故事。
江砚白若有所思:"所以我们是...闪婚?"
"可以这么说。"我微笑,"但你追求我可不止一天两天。"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什么。江砚白的目光变得深邃,在我脸上搜寻着,仿佛想从我的五官中读出被遗忘的记忆。
"我相册里有照片,"母亲突然说,"下次我带过来。也许能帮助你恢复记忆。"
江砚白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转向我:"能推我去花园走走吗?医生说我可以适当晒晒太阳。"
这个请求让我心头一暖。他可能不记得我,但还是愿意与我共处。
"当然。"我拿起挂在门后的外套给他披上,"外面有点凉。"
母亲识趣地告辞,临走前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推着江砚白的轮椅走向电梯,一路上护士们投来善意的微笑。在她们眼中,我们大概是一对恩爱夫妻,丈夫受伤,妻子不离不弃。
只有我知道,此刻推着的,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花园里阳光正好。我找了一处僻静的长椅旁停下轮椅,自己坐在长椅上,与江砚白平视。
"能告诉我更多吗?"他问,"关于我们的事。"
我斟酌着词句:"你是个工作狂,但总会记得给我带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你讨厌雨天,因为有一次我们雨天吵架,我跑出去差点被车撞到。"那是前世的事,但我不知不觉混入了今生的叙述,"你在书房藏了一柜子关于我的剪报和照片,从大学开始..."
江砚白专注地听着,偶尔皱眉,像是在努力回忆。当我提到照片时,他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照片...我好像记得什么..."他喃喃自语,"一个保险箱?"
我的心跳加速:"对!你给了我保险箱钥匙,里面全是我的照片!你还记得这个?"
但随即他的表情又变得茫然:"不...画面消失了。"
失望如潮水般涌来,但我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
一阵风吹过,江砚白忽然打了个喷嚏。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拢紧外套,却在碰到他肩膀的瞬间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们西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既陌生又熟悉。
"虽然我不记得,"他低声说,"但我的身体记得触碰你的感觉。"
这句话让我的心脏漏跳一拍。前世的江砚白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在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后。
就在这时,一个护工推着空轮椅从我们身边经过,不小心撞到了江砚白的轮椅。碰撞不重,却让江砚白病号服口袋里掉出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个染血的U盘。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这正是前世导致我跳海的U盘,里面存着陆明轩犯罪的证据。我明明记得它在那场车祸中遗失了,怎么会...
护工连忙道歉,捡起U盘要还给江砚白。我却抢先一步接了过来。
"这是...?"我声音发抖。
江砚白困惑地摇头:"不知道,不是我的。"
护工离开后,我紧紧攥着那个U盘,金属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前世,我就是为了这个U盘里的证据被陆明轩逼到绝路。而现在,它神奇地回到了我手中。
"你认识这个?"江砚白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我深吸一口气:"这可能很重要。我需要检查里面的内容。"
"那就去查吧。"他出人意料地说,"虽然我不记得,但如果它对你重要,那对我来说也一定重要。"
这句话让我眼眶发热。即使失忆,他依然信任我,支持我。
"我先送你回病房。"我站起身,小心地将U盘放进自己口袋。
推着轮椅返回的路上,江砚白突然说:"刚才...孩子动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联系。"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就像是我的一部分在体外活着。"
我停下脚步,弯腰从背后环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鬓角。这个姿势让我隆起的腹部轻轻压在他的背上。
"因为你就是他的一部分。"我轻声说,"记忆会消失,但血缘不会。"
江砚白沉默片刻,抬起手覆盖在我环抱着他的手上。阳光下,我们的婚戒闪闪发亮。
"我会想起来的。"他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为了你,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这一刻,我知道,无论记忆能否恢复,那个爱我的江砚白始终都在——在他的骨髓里,在他的心跳中,在他无意识刻下的每一个"S.W."里。
而那个染血的U盘,或许正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